道迎毫不犹豫地摁下了终止通话键。
荀辙把第六杯茶推给她:“凉了。”
道迎看向他,面无表情地说:“你说她是不是疯了?”
荀辙很诚恳地附和:“她疯了。”
32.3.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现在只剩路灯了。
道迎将胳膊肘垫在大腿上,静静地想着心事。荀辙放下手中玩着的手机,从桌子下的小筐里找出一个软垫,抬起道迎的胳膊肘,把软垫放在大腿上,又把她的胳膊肘放回去。
然后继续看手机。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好一会儿之后,道迎叹了一口气:“你在干嘛?”
“在看粉丝微博,”荀辙回答道,“好点了?”
“好点了,”道迎又叹了一口气,“都什么人啊这是。”
荀辙紧抿着嘴角,看上去似乎有点心事重重:“你和她认识多久了?”
“认识多久了?她是我发小,你猜我们认识多久了。”道迎笑了笑,嘴角弧度却是向下的,“十几年了吧。我十岁就认识她了。”
“怎么认识的呢?”荀辙问。
道迎换了一只胳膊托腮,因为有软垫的存在,她胳膊肘一点也不疼:“在市医院的精神科认识的。”
荀辙惊讶地看向她。
道迎点点头:“嗯,是的,你没听错,我们是在精神科认识的。”
荀辙迟疑了一下:“你……”
“我没事,她有事。”道迎耸耸肩,“那时我们小区有个认识的姐姐读高二,得了抑郁症,休学了半年。我那时不爱去学校,就突发奇想,是不是如果我说我也得了抑郁症,就也可以在家玩半年了?我就很有行动力地直接给我妈说我有抑郁症,想休学。”
“然后呢?”
“然后我妈就让我有病治病,立刻就带我去了精神科——她肯定是看出来我的拙劣诡计了,”想起以前的糗事,道迎也忍不住笑了,“我真去查了,啥事没有,回来挨了一顿混合双打,这事就算了了。”
“不过在混合双打发生之前、在等候检查的时候,我在医院认识了她。”道迎放下胳膊,坐直了背,“也去检查的她。”
“……”
“那个时候,她家还很有钱。她爸妈总是不回家,把她一个人关在房子里,但却带她弟弟带得很勤。她一个人上学放学,心情不好,对同学们态度也差,于是恶性循环,在学校也不受欢迎,最后发展成全班孤立。”道迎叹了口气,“那次检查,她查出的是重度抑郁。”
荀辙点点头,眉头皱得很紧。
“不过她后来就好了,大概是在一两年之后吧。一两年之后,她就基本不用吃药了。”道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好她一两年就好了。再久说真的还真有点麻烦。”
“为什么呢?”
“一个是她爸在那之后不久就破产了,病情再不好,估计治疗费就有点困难了;另一个是……”道迎琢磨了一下怎么表述,“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小孩子想得多,但说真的,到最后他爸妈对她的态度和刚知道她得病时候的态度完全是两回事了。刚开始很紧张、很关心,后来就是不耐烦、敷衍……你知道的,久病床前无孝子嘛。倒过来也成立的。”
“她真的好了吗?”荀辙追问。
道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这么问?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了,她后来比我还积极生活!老上进一个人了。你别看她天天追星,正事可是一点都没落下,她……”
“那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敢告诉她你的痛苦呢?”荀辙打断她。
道迎一愣。
荀辙继续说:“高中你被孤立、大学时室友的那些话……这些烦心事,你从来都不告诉她。可你明明不是一个藏得住事的人。”
“我这不是也怕再刺激她吗?她好不容易开心了,别听我那些不开心的事又不开心了。”
荀辙点点头,眉头皱得更深了。
“怎么了?”道迎推推他。
他极轻地摇摇头:“你真的确定她现在没有抑郁症吗?我觉得她有点神经质,和我那个号关注的有些粉丝很像。”
“我确定呀!”道迎毫不犹豫地说,“这人多热爱生活啊,这几天还熬夜打游戏呢,她……”道迎没声了。
她忽然想起了发小凸出的肋骨、明显到让人无法忽视的颧骨、凹陷下去的脸颊,还有大如熊猫的黑眼圈,心里产生了一丝不详的预感:“不会……”
一瞬间,各样被忽略的细节开始在脑海里汇聚,一条一条缠绕成一个离不开的团,飞速地梭织着。道迎的心揪了起来,她想起了那句古怪的话,那句在盛怒中被她忽略掉、曲解了的话——
“想最后再给你上一课。”她说。
最后。
道迎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
她赶快摁开,在开始通话的瞬间,小光头那过耳难忘的尖锐声音就冲出了听筒:“徐道迎日麻你今天装什么蒜?我都查出来了,日麻那个哈批把她的钱都转给你了!哈麻皮!你个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