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再一次灌满,闵雪歪着头,端详那逐渐升高的酒面。梁初听得喉咙发涩,默了半晌,别开眼去,闵雪忽然道: “行啦,我这没什么好说的,说说你。” 她盖上酒塞子,端起酒杯凑到唇边:“这次终于想好了?”
梁初点头“嗯”一声,闵雪抬眉,笑了:“你想好了就行。” 又说:“那……快该结婚了吧。”
“谁知道呢,”梁初说,“其实也无所谓,反正都结过一次了。” “就因为结过一次,什么都熟悉了,这次还不是说办就办的事儿,”闵雪弯着唇笑,“我看赵知砚还是那样,一顿饭老看你,猴急猴急的,说不准明天就给你求婚。”
“结婚,生小孩,过一辈子。”闵雪放下酒杯,托腮望向波光粼粼的江面,喃喃说道,“真好。”
她定定望着,湖光潋影摇摇摆摆地映进眼里。后来她垂下眼皮,慢慢合上眼睛,梁初注视着她,她们认识许多年,印象里她从小到大总是咋咋呼呼热热闹闹的,倒真少见这么静默的模样。
莫名其妙地,梁初鼻子发酸。 低了头,扯起嘴角笑道:“嗐,也没你想的那么好。说得倒简单,你以为真这么容易啊?你就看我跟赵知砚三年多了都没有呢,谁知道他行还是不行……”
她没说完,背后“噗”的一声。 那一声够响亮,梁初愣一愣回头,看见赵知砚僵硬地站在那儿,褚霖紧绷嘴唇,正拍他的背: “那什么,咳,哥,这烟有点呛……哈哈哈……哎哟咳咳……哈哈哈,呛死我了……对不住,哥……”
闵雪回神也忍不住笑,梁初扶一扶额,觉得眼眶脸颊全发烫。 余光瞥着赵知砚在她身边坐下,随即他扭头看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眼:“喝多了?”
她下意识摇头,反应过来,又点点头。褚霖坐在对面再次爆发笑声:“哥你别掩饰了,我嫂子没喝多,说的都是真话。”
赵知砚横他一眼,没理会,伸手来试她脸的温度:“要是喝多了就回家。” “这才几点啊,”梁初看一眼时间,纳闷道,“这么早回家干吗?” “……”
“嫂子这都不懂,”褚霖笑说,“还能干吗,证明他行呗。不过我给你说啊,一般越是不行的才越急着证明呢……”
赵知砚表情管理失控,铁青着脸冷冷抬头。没等开腔,闵雪先一巴掌替他清理了门户:“你无不无聊,有毛病是不是?不说话能死啊。”
褚霖捂脸撇嘴,低着头老老实实去付了账。 接风席散场,他们从酒馆出来,沿江是一路灯火点缀的木栈道,褚霖的摩托车停在树下,车子启动时,轰隆巨响,梁初闻声回过头去,看见他们靠着摩托车,站在树影里接吻。
她觉得眼角泛酸,心里堵得说不出话。 怔怔地望一阵,有人抬手遮住她眼睛:“这有什么好看的。”
梁初笑笑,扯下他手。仰起头说:“我喝得有点晕,我们别开车了,从这个栈道上走回去好不好?” “好啊,”赵知砚看看她,点头答应,“那我明早再过来把车开回去。”
他们沿着栈道慢慢走,夜晚潮湿的水汽从江边浮上来。顺带着风也泛凉,吹得小灯影影绰绰的,走一段路,赵知砚把薄外套脱了给她罩上。 梁初抗拒说热,被他按住胳膊强行拉上拉链:“喝了酒容易出汗,一会就冷了。”
她抬眼,赵知砚低着头,很仔细地替她弄拉链,自己只穿了件短袖。 “你不冷吗?”她问。 “不冷。”赵知砚说。顿了顿,似是有些刻意地强调一句:“身体好。”
“嘁,”梁初失声笑了,“好什么呀,三天两头犯胃病的,还好意思说自己身体好。” 赵知砚也笑:“我现在好多了。” “不疼了吗?” “不疼了。” “做手术的时候也不疼了?”
赵知砚蓦地沉默下去,梁初一愣,酒后神经迟钝,想捂嘴已经来不及。 静了半晌,听见他问:“你怎么知道?” “我……” “谁告诉你的?” 没办法,她交代:“褚霖跟我说的。”
她低头盯着地面,过了一会,赵知砚来牵她的手:“那是心理应激,不是生理性的。最近也有好转了……没事的。”
“褚霖说,你是有一次做了台手术之后变成这样的,”梁初看向他,“说你做那台手术时犯了胃病,后来就留了应激症状,一上手术台就容易胃痛。” “他说是因为那台手术特别难,你胃疼着强撑着做完的,所以才出现这个情况。他还说……”
赵知砚笑了:“他说得可真多。”
“赵知砚,”她却像没听见似的,很深地看着他眼睛,“那台手术,是陈炀的手术吗?”
他不再说话。
“是不是?”
“是。”他说。
夜灯底下,他站着,单薄的衬衫被吹风得抖动起来。 梁初愣愣仰头,望着他平静的眼,哽了好久,开口时喉咙有些发痛:“你……干吗要那么勉强自己……”
“人命关天,”他回答,“我不能让他死了。” “如果那天他死了,你这辈子都会恨我,就像我爸恨了贺秋兰一辈子。”
“我不想让你恨我。”
他站在风里,目光温和,像一座湖。 梁初怔愣着,半晌,慢慢朝他走近,双臂穿过他侧腰,把他轻轻环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