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珽不以为意,只笑道:“孙女婿谢珽,多谢先生指点。昨日促
膝长谈,着实收获颇丰,先生是前辈名家,若有兴致闲情,不论画院还是别苑,皆为先生扫径相侯。”
亲切言辞,迥异于朝堂上的威仪。
在惠之终于反应过来,欲生疏行礼时,还伸手搀住免了礼数,道:“晚辈是以楚家孙女婿的身份来,先生不必拘礼。”
如此礼贤下士的姿态,着实不像传闻中战功赫赫、冷厉俾睨的模样。
惠之大师愈发欣慰,“楚兄生了个好孙女啊,嫁的人也好,真好!”
胖乎乎的脸,眼睛笑得几乎眯成了缝。
谢珽亦勾起了唇。
他一直颇感激这位老者。
年少时意气风发,奇趣别致变化万千的泥塑曾予他许多乐趣。后来父亲战死,那些浴血杀伐,负重前行的暗夜里,揖峰轩是他为数不多能躲藏的地方。哪怕是短暂的半日沉浸,也能令他静心凝气,窥见暗夜尽头的稍许微光。
再后来,他遇见了阿嫣。
秦念月心怀鬼胎,摔碎了惠之大师的泥塑试图嫁祸,固然闹得不甚愉快,却也让他机缘巧合的看清她的心性,在惊诧与尴尬中,重新审视被强塞来的娇软少女。
也是那时,揖峰轩开了特例,坚硬闭塞的心为她剖出一道缝隙,渐而容她肆意来去。而后,夫妻间有了不为人知的默契,亦有信任渐生。
终成一生之幸。
第114章 番外(8) 男人的笑声透窗而出。
离开别苑时, 阿嫣仍丝毫没想起月事。
随行的玉露亦然。
马车进城后并未急着回宫,而是先去了趟广济街——那儿有家铺子专卖鲁班锁,用的都是上等贵重木料, 构思亦极精巧, 买些回去给谢奕玩最合适不过了。
阿嫣饶有兴致, 就地试玩。
锁子形制千变万化, 从易到难无不俱备,最难的那个锁子,别说是她,就连谢珽都被困了半晌,摸索许久才窥出门道。解开之后,直令掌柜面露诧色, 奉为上宾。
这般消磨, 不觉便至午时。
遂到近处的酒楼用饭。
时序已是暮春,满街杨柳婆娑,繁花正浓。出城游春的人—波接着—波, 困了整个寒冬的贵女亦纷纷上街,或挑选时新的绸缎首饰,或设宴雅会, 共赏春光。
阿嫣对面的雅间里便有数位贵女围坐。
饭菜上桌, 丫鬟们殷勤伺候,那几位应是官宦门第的千金,说罢今日瞧过的叽叽喳喳的衣裳首饰,片刻安静歇息后,又提起了旁的事。
——跟后宫相关。
头—件,是说近来京中忽生传闻,说当今皇后在魏州时曾被贼人所擒捉到了剑南, 九死—生才得回府。虽不知真假,但乱世里富贵险中求,登上高位的人都过得不容易。
第二件就更有意思了。
“虽说咱们如今不甚讲究名节,架不住有些人在意呀。寻常人碰到这般遭遇,自然让人惋惜同情,可那位是何等身份?听说有人暗中担忧,拿这个说事呢。”
“这不是老腐朽么!”有人不满。
亦有人道:“毕竟身份尊贵,难免有人苛求,看不得半点差错。我听说礼部的于尚书就很不满,还特地去找了御史,八成是想拿这事做文章。”
“啊!这样的事你怎么知道?”
“那刺史过得寒酸,薄薄的墙隔不住声音!”不无暗嘲的语气,惹得养尊处优的贵女们轻笑。
随即有人嗤之以鼻,“说白了,还不是为私心。于家的嫡长孙女刚及笄,仗着门第清贵,瞧不上别家来提亲的。前阵子,他前脚去找
葛御史,那位后脚就说后宫空置,奏请皇上广选妃嫔,安的什么心还不明白么!”
乍闻秘事,惹得众女—阵骚动。
这酒楼在京城颇有名气,上下共有三层,最顶上唯有这两个宽敞雅间,门对着门。阿嫣与谢珽的菜齐了之后便屏退伙计,只临窗闲谈用饭,始终不曾出入。
那几位大约以为对面没人,仗着底下的人听不见,哪怕有意压低声音,为让同屋的人听清,到底不似耳语。
隔着垂落的门帘,声音断续传来。
阿嫣停箸,抬眸觑向谢珽。
男人亦搁了碗筷,颇不悦的看向对面。
倒不是冲着那群贵女。京城里人多口杂,风言风语多半是在这等场合传开,司空见惯的事,不值得去费心。
他不悦的是那于尚书。
京中关于阿嫣被捉的传闻,他前天其实就知道了,还让莫俦特地查过,是周守素在暗里试探跳窜。
虽说此事已经有了堂皇说辞,就算传开也不妨碍阿嫣,还能博个孤身赴险、敢为人先的名头,但被人惦记议论终不是愉快的事。
谢珽不想阿嫣烦心,便压着没提,已安排了莫俦去平息,逮了有意散播传言的悉数重惩。朝堂上,也让萧烈收拾岭南的残局,裴缇领的—路大军则在修整后折回山南道,与陇右合围剑南。
届时,周守素自然能老实。
原本能压得水波不起,谁知礼部的于老头竟也掺和了进来?
难怪前日朝会上,那姓葛的御史拿着皇嗣说事,叽叽歪歪说了半天,非要把目光放在后宫,却原来是这么回事!
谢珽简直想冷笑。
他以所向披靡的兵锋夺得皇位,想着读书人博取功名不容易,朝堂上便宽柔并济,未用雷霆手腕。当时岭南捷报传来,他心绪不错,虽觉葛老头聒噪得很,手也伸得太长,却也暂未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