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气上涌,空气之中骤然浮现一股剧烈的灵力波动,九名傀儡如九道紫色的残影,瞬间便闪身出现在了顾光霁身边,长剑斜指,架在了他并未躲避的颈间。直到这时,他的目光才微微动了动,琥珀色的眸子淡淡地转向了面沉如水的月纶。
秦灵微微皱眉,提醒道:“月纶,虽然我也气愤,可是仙门弟子不可私斗,你还是冷静点。”
“你先出去。”月纶并未看她,只是冷冷地注视着纹丝不动的顾光霁,道:“我自有分寸。”
原地踌躇了片刻,秦灵只得狠狠地睨了顾光霁一眼,一震裙摆走了出去。
至此,殿中终于只剩下了两人。
月纶缓步向前两步,眸光沉郁:“为什么要动用青焰魔岩?”他自然不相信秦灵所说的所谓“勘破情劫”云云,联想到先前发生的种种,他心中已有猜想。
顾光霁亲手杀她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为了利用青焰魔岩重铸长恨。
可是为什么?即使她真的是千载难逢的玄阴之体,他也并不认为顾光霁会为了一己私欲而亲手斩杀她。
月纶这句问话没头没尾,顾光霁却微微一动,眉峰微敛,抬眸道:“何意?”
他这三年来日夜思索,却始终对她几乎是以一种软姿态强硬逼迫他以青焰魔岩重铸长恨一事感到疑惑。她苦心服毒却欺骗他是柏己禁制所致,只为了让他亲手杀了她,重修无情道。抛弃她先前一通看似有理的诡辩,说不通。
他也曾对青焰魔岩起疑,可秘境入口已关闭,除非他以足够强横的外力破坏,此生都再难进入。无奈,他只好沉心随奚景舟回千行崖闭关了三年。
出关之后,他便立即前往了先前取走青焰魔岩之处,在原地尝试了三日之后,总算是打通了秘境入口,再一次来到了两人当日遭遇梼杌的石室之中。除了一面被人刻意以尖锐利刃刮擦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石壁,一无所获。
如今另一个曾经进入过此处的人已香消玉殒,这一片令人疑窦丛生的痕迹,在他心口横亘盘旋数日之后,也只得不了了之。
无奈之下,他不得不相信她无意间那句“若是南门星赶来追杀,他必须有能力保护她”。即使以她身死为代价重铸长恨本身便与这一条请求显得极为矛盾,他也依旧立即启程,提剑踏破了封王台的大门。
不愿去深究,此事与她服毒究竟有什么牵连,只需要理解为她在南门星压力之下的无奈之举,他便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他必须给自己一个理由。不然,他只怕自己会不受控制地坠入无尽的晦暗与幽邃,仿佛失去神采不再挣扎的鱼儿,被水鸟长长的尖喙一口口吞吃入腹。
他眸中的茫然和令他心生讶异的剧烈情绪不似作假,月纶心头疑窦骤起,道:“你不知道?”
勉强维持的淡漠面具随着这句话片片碎裂,殿中罡风倏地猎猎狂响,矮几掀翻随风碎裂,发出阵阵撕裂闷响。顾光霁面上闪过一丝隐忍,一手按住长恨,一手将阿萝退至身后,稳了稳即将失控的道心,艰难道:“我该知道什么?”
困扰了他三年的答案随着月纶满含讶然的怒喝终于揭开,仿佛一柄锋利的匕首,将他久未愈合的伤口再一次撕开鲜血淋漓的伤口。月纶道:“你当柏己是傻子么?青焰魔岩怎么可能是谁想用便用的?!它之所以能够存于世间上万年,只因使用它的修士将要付出他此生都难以承受的代价。”
所谓的“代价”,顾光霁只一瞬间便如福至心灵,心领神会。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顾光霁破天荒地勾唇笑了,体内却似被她温柔却残忍地刀刀捅入最脆弱的心房。
她看似柔软,骨子里却如此强硬。从未问及他的意见,便早已自作主张帮他选好了永不可回头的路,扔下他一人独行。
距离此刻近三十年前遥远的岁月中,她玩笑般开口的问话,总是在他回应之前便悄然收歇。他本以为她是不在意,如今看来,是不敢。
信任与不信任本就是复杂的命题,同时作用在两人之间,交织成如今的作弄命运。她相信他不忍心对她出手,却不愿相信他根本不在乎是否能坐在如今的位置上。
琥珀色的眸子微有些失焦,思绪翻涌,他不禁想,如果当年他再勇敢一点,抢在她打断他之前便率先将那美好的答案说出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她是否还会如此自以为为他考量,却实则亲手将他推入无尽幽深的寒潭之中,寸寸冰封。
唇角笑意苦涩,顾光霁心中微哂,她竟然直到最后都不曾明了他真正的心意。
他想要的,向来只有她,仅此而已。
顾光霁垂眸掩下眸中四起的赤色,半晌,双指贴紧颈间寒意森森的长剑,微微向外推了推。执剑的傀儡身型微滞,见主人并未再次开口号令,便顺着他的力道挪开了剑刃。
将一旁神情恹恹的玉胭兔捧在手中,顾光霁提剑起身,抬步向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