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师姐如此打算,他只需像从前一般听话便是。
但若是那人僭越伤害她……
他即使拼了命也会护她周全。
他们自以为隐蔽的一番对话却并不能瞒过一旁闲闲倚坐的柏己。
不着痕迹地在奚景舟压抑着一再变换的神色上一扫而过,柏己淡淡垂眸放下茶盅,心下轻哂。这番无法掩饰情绪的模样,倒是与从前的他有几分相像。
不过他向来没有窥探旁人隐私的癖好,既然他们以神识传音,有意隔绝他的旁听,他清静之余倒也乐得自在。
与奚景舟串通好之后,温萝瞳孔微转,故作正色却难掩好奇的模样,望向身侧敛眉饮茶的柏己。
“既然日后要结伴行走五洲,你这下总该报上姓名了吧?”
闻言,柏己却并未顺势回应,只是一手支着额角,目光饶有些玩味地睨了过来,难掩戏谑地轻笑了下,若有所指。
“我曾听闻,询问旁人姓名之前,应当先报上自己名号。”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一双赤瞳漾开恶劣调侃的微光,遥遥对上温萝怔然的视线,扬眉勾唇一笑,“你说是不是?”
——“哦?那你的名字是?”——“阁下好不讲礼貌,问我的名字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自报名号?”
脑海之中瞬间闪出两句蒙尘的对白,温萝心下狠狠咬了咬牙。
分明已经过去了十年,他却竟然将这段毫不起眼的对话牢牢记到了现在。真不知她是该庆幸,还是该骂他睚眦记仇。
望着他幽邃眸底荡漾的微芒,温萝强自压下心头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生出的几分火气,正欲开口,却听奚景舟突然开口。
“他说的有道理。”
奚景舟全然不知两人你来我往之间暗藏的锋芒,面色虽依旧不佳,此刻却极为君子地接下了柏己揶揄的话茬,微一抱拳率先道:“在下景舟,青玄宗剑峰弟子。”
他开口太过自然流畅,根本来不及阻拦,温萝心头一跳,目光扫向身侧倚窗而坐的玄衣男人。
也不知柏己是否听说过公羽川弟子奚景舟之名,若是他心下有几分朦胧的印象,此刻但凡识破奚景舟的身份,那么她作为奚景舟唯一的师姐,真实身份便呼之欲出,连辩驳的余地也无。
好在,贵为万人之上的魔君,柏己似乎对公羽川究竟收了哪些徒弟压根提不起兴趣,也从未花心思主动关心了解,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倒也并未为难他,礼尚往来地敷衍道:“木白。”
温萝:……这十五年前曾用过的化名,柏己似乎并不嫌腻,反而能够一直用到天荒地老。
而此刻在座的三人之中,两人皆已“报上姓名”,纷纷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公羽若三个字不似柏己那般方便拆分,而这“公羽”复姓,更是死死阻碍了她像奚景舟那般隐匿姓氏,单以一名走天下的可能性。
迎着两道灼灼的目光,温萝一时间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化名,干脆心下一横,将“温萝”本名报了出来。
柏己视线在她身上流转,将这二字在唇齿间辗转片刻,才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一番毫无诚意的介绍便在三人各怀的心思之下草草结束。
公羽川安排温萝和奚景舟下山处理谷欠鬼作乱之事,其实正是安着让他们就此顺理成章离开宗门游历一番的心思。
温萝决意在元和最后休整一番,便启程去如今公认最为兵荒马乱云州查探。这【大佬の菟丝花】生效的十五天,对她而言至关重要,她必须要分秒必争地牢牢把握。
云州是柏己与带给他无上痛楚的庄栾初遇的原点,对于他而言,显然是个淬满了酸涩疼痛的名字,仿佛并未全然愈合伤口上细细绵缝的针线,只轻轻一扯,便可将他心头平静的假象绞得支离破碎。
可既然他们之间因身份并未言明而勉强维系的微末平衡早晚有一天都要被打破,温萝便不得不早为那一天的到来做准备。
励志心灵鸡汤说得好,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她如今初入五洲游历的身份,则是提出这个要求最自然的契机。
只要能让他不得不因【大佬の菟丝花】的纠缠,而陪伴她重回那个如梦魇一般刺痛的地方,她自会想尽办法在与他日日夜夜的相处之中,格式化他对云州先入为主的抵触印象,转而以温暖的、甜腻的感触覆盖那段悲戚的往事,重新填平他心下纠缠的沟壑。
【辅助技能】生效之时,她在他身边只能以虚无灵体的状态旁观他的一切喜怒哀乐,眼睁睁看着他付出一颗赤忱之心却惨遭背弃中伤。这一次,她则可以真正地支配自己的言行,带着他冲破一片晦暗的深海,游向光明缠绵的彼岸。
随意点好的菜肴上桌,扑鼻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温萝向来不爱委屈自己的口腹之欲,便一边打着腹稿一边执起筷子小口吃了起来。
本以为柏己身为魔族不会对这类食物感兴趣,却没想到他倒也随着她的动作,十分自然地一同捏起了一旁整齐摆放的竹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