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魔族人虽说身边被人刻意留下了血痕,可尸体一看便知其主人是因失去元丹而自然消亡,那些血迹多半也只是障眼法罢了。”
听他如此自然平静地讲述着魔族之中流传的秘闻,那淡然的口吻之间,依稀拂过几缕浅浅的风,浮动起一抹几不可察的伤感,快到几乎如恍惚间的错觉。
温萝不自觉地回想起,在攻略南门星之时曾经浏览过的零星关于柏己背景资料。
魔族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习俗,带着一种异于人类的野性而残酷的美感。
——每一任魔君继位之时,都是上一任魔君的殒命之时。
柏缙便是在柏己接过魔君之位时,心甘情愿地剖出了自己的元丹,将自己残存的力量尽数献上,将这不知蕴含了多少先祖的古老神秘的力量自手中传递,交由柏己进行传承和发扬。
而柏己血洗青玄宗那一夜,她曾亲耳听见青玄宗弟子之间议论他时,因恐惧而颤栗的尾音间,曾隐约逸出“魔族少君”四字。
想必那时,他还并未继承来自柏缙的力量。
继遭挚友背叛利用之后,又亲眼见证了父亲神圣的献祭。
温萝抬眸望着那个仿佛万事都不入耳入心的玄衣男人。
他正好整以暇地轻摇着掌心的玄铁扇,掀起一阵微弱的气流浮动鬓旁碎发在空气之中肆意飞扬,如风吹絮般纷扬的桃雨春风,洇开一片散漫慵懒的柔光。
而他则微微压着下颌,向来锋利张扬的眉眼此刻微微收敛,形状优美的眼眸低垂着,被一排长而浓密的睫羽拓下一片深浅不一的阴翳,看起来无端少了几分平日里的骄矜邪肆,多了几分堪称冷淡的沉然。
下一刻,她便对上了他漾着猩红血色的双眸。
那副不同往日的莫名神色骤然收歇,柏己微一扬眉,手腕一转,玄铁扇在他掌中乖顺地合拢。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温小姐?”
他话音还未落个响,识海之中便传进一道磁性男声,语气却远非他开口那般守礼,反而带着些不引人厌恶的轻佻。“这么专注,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依旧是她熟悉的轻浮做派,方才一闪即逝的黯然似一场短暂得可令人忽略的幻梦。
温萝无言地挪开视线。
不过,既然他已传音与她“调情”,她倒是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送到手的任务契机,她如何能够放弃。不然岂不是便宜了他?
想到这里,温萝也不看他,只是自然地以传音接话。
“这魔族人看起来对于同类有不少怨念,非但不念同族之情,反倒下手狠辣,来者不善。既然如此,此番查探你还是不要参与,让我和景舟单独行事吧。”对面却并未立即回应,一道视线却随着她传音入密的言语粘在了她身上,温萝蹙眉望去,却见柏己无意识地轻敲着扇柄,深邃容颜浮现起令人难辨意味的古怪神色,似笑非笑。
“你这是担心我?”
温萝并不打算否认:“当然。虽然早在十年前我便已见识过你的不凡实力,可对方也同样能以一己之力重创如此多穷凶极恶的魔族人,实力同样不可小觑。
如今并未有人发现失踪修士的遗骸,想来他们倒也未必陨落,可这些魔族人却不但死于非命,还被凶手极为恶劣地当作诱饵曝尸荒野——看起来它对于魔族人的怨恨似乎比起人族只多不少。
我和景舟虽境界不及你,但也已有元婴以上的修为,皆有自保之力。安全起见,你还是不要与我们一同前往较好。”
柏己先前只是恍然,听她这郑重的言语,心下竟生出了几分想笑的冲动。
倒并非是笑她小题大做。实际上,几分不合时宜的暖意仿佛流水一般潺潺淌过他心田,顺着经脉浸润着四肢百骸,如阵阵春潮一般拍打着他体内为数不多的柔软。
化形前的上千年岁月之中,他身为魔族少君,久居苍冥殿之中,鲜少与外人来往,因身份高贵,身畔侍奉的魔族仆侍向来只会仰他鼻息,虽说尊敬有加,却少了几分交往的人气。
化形后的他不甘永世如历代先祖一般永久自我禁锢囚于苍梧,怀揣着希冀与期待踏足五洲,可一路上无论萍水相逢之人,还是那个带给他无尽痛楚的庄栾,大多时候也只是在求他的力量与庇佑。
这强横无匹却冰冷孤寂的时光之中,他已习惯了成为亲信之人的躲避狂风浪潮的归宿,成为细针般绵绵雨中遮蔽的擎盖,成为足够强大到守护千万同族的一方之主。
他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听见一人,不自量力却认真地告诉他,她会担心他,想要保护他。
这人不仅毫无征兆地出现了,还是个肩膀如此纤细单薄的,在他眼中生命脆弱短暂如白驹过隙一般的女人。
说不上心中此刻是什么样的感受,仿佛青涩的青梅一般带着酸涩,更多的却是口中酸意褪尽之后令人难辨的甜。
他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眉心:“当初不是你让我保护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