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己面色未变,唇线锋利薄唇仍微微地噙着一抹极其优雅的笑意,可眸底却似深潭正中荡漾的旋涡一般,将周遭温度进入席卷入内,仅余一片如冰川般沉寂的凛冽。
温萝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腰间的长恨。
先前他不知她身份之时,都能阴晴不定地抬手扼住她的咽喉,此刻被戏弄欺骗的盛怒与庄栾带给他残存的恨意交织在一处,温萝不敢保证他是否下一秒便会暴起伤人。
毕竟,为仇人的侄女白当了这么久的苦力和保镖,甚至掏心掏肺地替她铺路照拂,于他而言说是奇耻大辱也不过分。
此时若是她心下了然他魔君身份的秘密再被爆出,那她便彻底坐实了与庄栾无二的叵测居心与深沉心机,届时,不说继续刷女主值完成任务,就连在他手下保下一条小命都是难题。
深交的人族修士不过两人,还皆是青玄宗弟子,接近他讨好他更都是心怀不轨,不仅如此,这两人甚至连关系都甚为亲厚,这事安在谁头上都得崩个千八百次的心态。
然而柏己却并未当真出手,只意味难辨地沉了眉,眼眸微阖似是在平复心绪,修长拇指若有似无地在扇柄精致的雕花之上摩挲。
半晌,他缓缓张开双眸,淡淡地垂眸瞥了过来。
对上他的视线,温萝心下一惊。
不过瞬息的时间,他眼底便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神冰冷中压抑着本能的嗜血与狠戾,却又因什么而勉力克制着,极尽他此生所有的隐忍。
下一瞬,识海之中便响起一道因心境起伏而略显出几分暗哑的男声:
“公羽若这名字如此雅致,你又何必吝啬不告知于我呢——温小姐?”
这题实在太过死亡,她没法答。然而,不等温萝来得及头脑风暴,他便自顾自地低声嗤笑了下,挪开了视线。
盛怒如龙卷一般将他的理智风卷残云般吸附入内,然而却有一个朦胧的念头仿佛在他心间扎了根,顽强执拗地死死捍卫着他最后的神志,如何都不愿被那阵不理智的旋涡绞碎桎梏。
那阵来势凶猛的冲动终究没能熬过这莫名的执念,恋恋不舍地在他心头盘桓了片刻后,便不情不愿地悄然褪去。
这之后,迎来的便是无尽的无力。
说白了,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她?毕竟,他也同样骗了她。
不仅如此,他甚至于此生之中,头一次堪称怯懦地想要止步于此,不再去探究更深层的那些令他心惊的疑云。
如此多的巧合之下,他不得不怀疑她十年之后主动接近他的居心。
人族是最为复杂的动物。在他眼中,他们的生命如白驹过隙一般转瞬即逝,因此,那些于魔族而言可在漫长生命之中感受的事与物,人族都需要极尽压缩进程而努力地体验。
十年的岁月于他而言不过眨眼之间,可能够改变她的力量比起他却多得多。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中埋下,即使没有悉心的浇灌培育,却依旧顽强得瞬息之间便能汲取他体内无穷的晦暗而茁壮生长,藤蔓纠缠,转瞬便可长成参天巨树。
这一刻,他却如近乡的游子一般,下意识地按捺着对真相的渴望之情而强自驻足于门外,宁可留着这一层朦胧的遮羞假意不见,永世不再伸手掀开。
他怕的不仅是那个他不愿见到的结果。更多的,是恐惧。
他恐惧即使了然她当真在他面前做戏欺瞒,他却依旧不能如当年那般狠心,将她掷入漫天火海之中沉浮明灭。
即便她是青玄宗,甚至铭渊授意接近他的慢性毒.药,他却也不得不在鲜血淋漓之中笑赞一句好手段。好到他明知她危险可疑,却依旧舍不得她给予他的转瞬即逝的片刻温柔。
她与庄栾不同。
他杀不了她。
第119章 第四只男主(二十二)
吼——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与几乎撕裂云霄的兽吼之声, 一道凌厉的雪白剑气自长恨剑尖划破虚空激射而出,妖兽坚不可摧的皮毛在化神期剑修的剑风之下同样无力招架,短暂地挣扎之后, 便轻而易举地被罡风碾碎消弭。
“阿若剑法果然绝妙。”
见温萝姿态飘逸潇洒地抬手收剑,月星洲连忙上前两步狂吹彩虹屁,却不知他自以为绝佳的一连串马屁却全拍在了马腿上, “虎父无犬女, 公羽宗主若是见到了,定然十分骄傲欢喜。”
温萝木着脸,抿起唇畔险些溢出的尴尬不悦,端着仙姿绰约的架子淡淡道:“过奖了。”
算她求求这位不明真相的大兄弟。可千万别再说了。
不等月星洲接话, 奚景舟已率先不着痕迹地一步插进温萝与月星洲之间不算宽阔的缝隙之中,沉眉半侧着身, 冲着他横眉冷对。
这一幕对于月星洲来说并不陌生, 不仅不陌生, 反倒是这几日来日常上演的家常便饭。故而, 他此刻十分自然地对上奚景舟不虞的目光, 默契地再次开始了新一轮你一言我一语的口蜜腹剑。
温萝望着两人小学鸡斗嘴一般的唇枪舌剑,半晌无言地挪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