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着在地面之上,拖拽出一片明昧变幻的分界。
那位名为殷和玉的藏月门弟子的卧房,他已于三日前亲自查探过。其中并无属于苍冥邺火的、能够令他灵魂战栗的熟悉气息。
没有什么能够比他亲身的感受更为准确而直观地证明,殷和玉与公羽若其实并无关联。
那一瞬间,他一颗心便猝不及防地彻底冷了下来,淼茫希冀作轻烟逸散。
然而,心头疑窦却并未随着这令人惊疑的结果而烟消云散,反倒更深地向下蔓延扎根,在寂静流淌的时光中滋养疯长。——若是真相如他所见这般,他便无法解释殷和玉陨落之时,体内暴涌而出的苍冥邺火究竟来源于何处。
认主的神火火种放眼整个五洲大陆也不可能出现第二次,殷和玉绝无在他被封印的千年之中,获得苍冥邺火认可的可能。
换句话说,在他被八宫封印阵镇压于苍冥深渊的这千年之内,苍冥邺火理应随着他一同在五洲大陆销声匿迹,除非公羽若轮回转世,绝无其余再次现世的理由。
这种令人心绪纷乱的矛盾与反常,或许只有等待蔺妤现身才有机会得到解答。
至少,在藏月门之中残存的那一抹还未来得及随风逸散的、能够激起他体内神火汹涌震颤的气息,定然并未作假。
他垂眸思索间,殿外突然传来罕仕冷淡中隐约透出几分不虞的通传声。
“主上,奚辞水榭蔺家主到了。”
冰冷的殿宇之中,四面冷硬墙壁上悬垂的盏盏壁灯明明灭灭,在一片蔓延的静默之中难耐地跃动挣扎。
这极轻的一句话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如烟般轻盈弥漫,却似是一记沉重的拨弄,拂乱冰冷王座之上那轮廓深邃英俊的玄衣男人一片波澜的心湖,将那沉重却又缥缈的思绪再一次自悠远的虚空拖拽回寂寥无人的尘世。
犹若亘古风化而成石雕般的男人终于动了动,那双暗红如血的赤瞳微抬,涌动的意味不明的暗芒之中,隐约折射出丝丝缕缕满含期冀的喜意。
“让她进来。”
穿透沉重殿门落入耳畔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些许勾/人的磁性。
甫一听闻这跨越千年的熟悉声线,温萝下意识呼吸微滞。
原因无他,实在是柏己坠入苍冥深渊的那一幕,给她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
那一刻,漫天飞扬的青丝与玄衣纠缠在一处,与穹顶之上浓重卷积的雷云和玄奥轰然压下的八宫封印阵于虚空之中痴缠,而他重伤之下薄唇畔那猩红的血渍却与那一抹清浅笑意,是与宁折不弯挺拔如利刃出鞘的脊梁截然不同的柔和。
瑰绝,却又带着血腥与死亡的绝望美感。
温萝无声地抿了下唇角。
也罢,反正那都是过去的事,如今的她与柏己之间相见不识,只需努力创造并保持友好合作关系即可。
思及此,温萝回眸睨一眼身后几名随行弟子。
自从殿内传来那传闻之中暴虐成性、嗜血阴鸷的魔君的声音,他们似是更信了温萝先前的威胁几分,通身僵硬凝滞,呼吸声都放得极轻,胸口起伏微弱得几乎闭气,显然是怕当真一个差错便被殿内那人抓走吃掉。
虽说声音听起来极为好听如钟乐奏鸣,可其中冷厉与若有似无的威压,却令人无暇顾及他声线的天籁美妙。
可怕。
虽说还未真正见到传闻之中最为神秘而强大之人,几人心下已提前合理地开始恐慌紧张起来。
碍于先前亲口借柏己越传越玄乎的名声威慑几人,如今温萝确实找不准合理的由头再开口宽慰,她便只作不知,抬眸看向罕仕:“既然魔君有要事与我相商,劳烦罕仕护法替我好生安顿我奚辞水榭弟子。”
言外之意,便是并不打算带着几人一同入内。
罕仕回眸对上温萝的视线。
横竖主上真正要见之人是面前这个名叫蔺妤的女人,至于她随行弟子是否入内,于主上而言并无区别。
他完好的左臂在空气中淡淡一摆,原本空旷的檐廊之中霎时便显出几名面无表情的魔族侍仆,姿态不咸不淡地拦在几名弟子身前,语气无甚情绪:“几位,请。”
几名弟子下意识抬眸,五官呈现出一种欲哭不哭,强行压抑不安的怪异神色,求救般望向温萝。
“去吧,来者是客,魔君不至于不明白这点道理。”
说罢,她便微微一勾唇,颇为镇定地抬步随罕仕一同跨入殿内。
随着两人步行之间掀起的微弱气流,浮尘乱卷,于一片赤色火光之中沉浮明灭,玄铁镂空灯盏之中的火舌摇曳生姿,在莫名紧绷的空气之中无声无息地穿行,却穿不透那高高的王座,只得在地面上拓下一片游弋诡谲的狭长阴翳。
温萝从未见过柏己身为魔君之时的模样。他在她面前向来是散漫又恶劣的,只在两人之间默然发酵的情意之中,间或携杂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郑重与深情。
初见时如此,诀别之时也是如此。
那些传闻之中的狂傲邪肆、凌厉桀骜,他从未当真在她面前显露半分。
温萝不由得抬起头,却正撞进柏己一瞬不瞬凝望着她的眸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