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床幔随着窗柩之间穿行的微风飞舞翩跹,犹若天边流淌的如锦缎般迤逦的云霞。没有瑰绝的血色与凝滞的沉郁,仅余一片轻盈的纯净与无暇。
温萝始终并未出声,心下酝酿着属于姜芊的人设和状态。直到被他小心安放在床榻之上,她才抬手揪住他质感滑腻的袖摆,略带几分茫然地抬眸:“我不困,不是很想睡……而且,好像我的身体好了许多,这是怎么回事?”
不经意的目光却正对上南门星专注凝望她的视线。他并未立即回应,只沉默着注视着她,一手拢住她在他袖摆处流连的指尖,半晌才缓声开口,却并非回应她的问题,只没头没尾地接了句:“阿芊,我好欢喜。”
温萝面上怔了一怔。
他们之间近千年的兜兜转转,不论是曾经彼此在欺瞒之中试探,还是生死之间的隐瞒与无声的奉献,亦或是在热烈的爱意之中无刻挽留的悄然退场,她都从未在南门星面上见过如此的神情。
那是一种不同于寻常喜悦的神色,似是近乡的游子,而他却也并非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情怯,只是犹若坠入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境,指尖轻微的触碰似是风过湖泊潋滟开的圈圈涟漪,极轻,却已封存了满心几欲横溢而出的珍重与渴求。
这是从来不会属于南门星的神色。
他向来是喜怒难辨、沉郁阴戾的模样,哪怕唇畔带着蜜糖般甜腻的笑意,眸底冰封的森寒杀意却也能似世间最为锋利的利刃,穿透面上虚伪的情意与面具,划破空气,直生生刺入受人蛊惑的猎物最不设防的柔软心房。
他何曾在她面前流露过如此真实的情绪,像是褪去了一切自以为安定的伪装与尖刺,回到最初的临南,回到那个青涩的渴望着善意的少年,将最为真切的他如此毫不设防地肆意展露在她的视线之中。
这八百年来,他究竟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温萝心下轻轻一叹,指尖微微动了动,勾住他眷恋地停留在她身侧的指尖,稍稍用力扣紧。
对上他猛然抬起的狭长眼眸,迎着其中骤然迸发出的可与日月同辉的神采,温萝抿了下唇,揣摩着白莲花圣母必备的无辜神色,茫然地蹙眉:“不要骗我,阿星。我知道……其实我已经死了。现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冷玉般的修长五指反客为主地滑入她指缝,南门星眼睫颤了颤,片刻才轻声开口,呢喃似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你没有死,你只是睡得久了些。”
顿了顿,他才恍然回过神来,面上霎时浮现出少年般懵懂的困惑,“阿芊,你还没睡醒么?怎么净说些胡话。”
见他反应得如此自然,回忆起先前以蔺妤身份的所见所闻,温萝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原来他这些年都是抱着这种念头,才能与毫无意识知觉的“姜芊”如此相安百年,白日中将她自保存身体不朽的冰棺之中抱出同食,夜晚亲自陪伴着她一同睡入冰棺同寝,甚至将临南村的卧房布置装潢得与她在封王台之中的住所一模一样,只求她睁开眼第一幕能望见最为熟悉的场景。
他从未承认她的离去,却也割裂般从未放松对于她魂灵的追寻。
然而为了顺理成章地引出“蔺妤”,她却不得不打破他固守了近千年的梦境。温萝四下打量了一圈,若有所思地试探着开口。
“这是哪里?”
“这是我们的家,阿芊。”
“……我知道。我是说,这里是真实的么?”
“当然。”
温萝深吸一口气,抬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南门星逆着光的精致容颜,沉默良久,才勉强靠美色将心中几乎想要打人的冲动压抑了下去。
她今天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南门星显然是自我欺骗骗上了瘾,甚至说不准是否早已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当真把自己给骗了进去。想让他承认她的死亡和如今两人置身的逼真幻境,恐怕难于登天。
然而,她却没理由直言不讳地拆穿他的谎言。
毕竟,姜芊陨落之时,南门星还并未显露出创设幻境的能力,再之后,她便已经是个“死人”,自然不可能知晓他此刻拥有着开辟另一片栩栩如生天地的本事。
这一刻,温萝突然有些心虚。看南门星这架势,万一他像虚空边境之中那些网瘾少年一般沉浸于如梦似幻的“真实”之中,再也不愿回到现实,那她被他死死掌控在手心曦合石之中的灵魂,又还能有什么机会逃出生天?
若当真如此,蔺妤的身体之中陡然失去灵魂的消息绝壁兜不住。
魂魄离体这事,放在寻常人眼中看来最多惊异一下也就过去了,可万一传到远在苍梧的柏己耳中,他却绝无可能是这么平淡的反应。
——在柏己支线之中,为了圆【辅助技能】带她穿越回他少年时识海之中的真相,她曾半真半假地告诉他她的魂魄与常人有异,能够离体而出。
虽说蔺妤与公羽若显然是两个不同的人,可她也保不准柏己是否会因为这一条讯息而再一次毫无根据地怀疑到她头上。若当真如此,那么她前一日与他斗智斗勇费尽心思取得的成果,便会瞬间付诸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