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傻扮演陌生人显然无法解她此刻的燃眉之急, 毕竟, 无论在这两人哪一方看来, 她在蔺妤身体之中复苏都绝非“转世轮回”能够解释的。
——缪馨儿和蔺妤在漫长修真界岁月之中约等于零的年龄差, 真的是个要人命的bug。
既然如此, 只能硬刚了!
温萝连忙调整面部表情,似是惊喜眷恋,又似是欲言又止一般幽幽抬眸, 视线不偏不倚地对上柏己漾满了隐忍与暴怒交织旋涡的赤瞳。
她神色仅微微一变, 柏己紧皱的眉间便下意识松了松。
实在是太像了。
分明是两张截然不同的脸,一人清冷如皎月, 一人柔情似春水, 可她如今流露的神情却似是一道穿越了千年岁月的利箭一般, 狠狠扎入他鲜血淋漓的心房。
那眼角眉梢流转的娇俏,与恰到好处的狡黠与清泠泠之中隐含的媚意, 简直与曾经那位早已陨落于九天雷劫之中、名动五洲的公羽若如出一辙。
那一抹不为人知的少女娇憨,是天地间独属于他们二人的隐秘与回忆。
直到这一刻,那些隐约在心头残存的狐疑与挣扎,才似是曝晒在倾落日光之下无处遁形的阴翳,避无可避地哀鸣着消弭。
自然垂落身侧的手早已不知何时紧紧攥紧。柏己情绪不明地扬了扬唇角,似是欣喜,又似是沉郁的自嘲。
她竟当真就这样回到了他身边。而随着这个念头生起的,便是一阵似曾相识的无力感。
似乎不知从何时起,不论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再也没有对她动怒的力气。而随着怒火一同被他心甘情愿拱手让出的,便是两人之间进退拉扯的掌控权。
身居魔君之位多年,柏己不可能不明白,这是何其危险的一件事。
然而无处安放的爱意却似是裹着蜜糖的刀刃,麻痹了他全部的心神与触感,带着令人心醉的美妙一刀又一刀地凌迟着他缴械投降千年的心房,将那血肉外翻的狼藉伤口一点又一点地撕扯,直到遁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公羽若。”他微哑的声线在温萝识海之中响起,却不复先前愠怒的冷厉,反而带了几分无奈的妥协,“这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顿了顿,他语气放得更轻,仿佛自语呢喃般,透着些许期冀又恐惧落空的繁杂思绪。
——“只要你现在到我身边来。”
温萝面上怔了一怔。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曾经的他面对她时,向来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深沉情意被他面上以假乱真的戏谑与恶劣恰到好处地隐藏,平日里与她交谈更是极少连名带姓地称呼,若是心血来潮,倒是会在“小美人、温小姐、夫人”之间随意选择其一调侃一二。
哪怕是诀别的那一刻,他也从未流露出如今这般郑重的神色。
这看似简单的邀请,其中却牵连交织着无人说得清道得明的退让与纵容。
但她不得不拒绝。
温萝轻轻抿唇,并未回应,只是传音道:“相信我,实情真的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只是其中渊源牵扯甚广,前因复杂说来话长,实在不便此刻一一与你说明。你应当已经知道,我如今恢复了一切的记忆,我实在不愿再看你第二次为了我堕入深渊。先停手,好么?趁一切还有圜转的余地——我真的不想再看到天下人汇聚于苍梧征讨你的模样了。”
说到这里,她右臂轻轻颤了颤,似是回想起什么哀恸至极的场面而无法承受一般,狠狠一咬唇,鸦羽般浓密卷翘的长睫霎时低垂,掩去眸底若有似无盈盈潋滟开来的水光。
而她手臂上垂顺轻盈的广袖,则在这细微的动作之下如舞蝶翩跹般,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瑰丽至极的残影,轻柔坠落她莹白纤细的指尖。
与此同时,在悬垂而下的袖摆遮掩之下,温萝轻轻地勾了勾指尖,在柏己看不见的角度柔柔搭上垂落手畔的雪白道袍,坚定地收拢。
仅一瞬,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的视线便尽数被她一人攫住,再也无暇分出半分给上一秒还针锋相对的对方。
柏己长眉狠狠一拧。
她这是……哭了?
那将落未落的泪光本应如鸿毛般轻盈,却似有如岳般的压势狠狠轰然砸落他心头,宛若猛然坠落死寂冰冷的潭面,被莫名却又无可逃避的力道向无光的幽邃潭底之中不住地拖拽下行。
她向来是仙姿凌然,出尘绝色的模样,即便是在他面前偶尔不经意间流淌在眼角眉梢的娇憨,也向来是浅尝辄止、含蓄而倔强的,何曾流露出如此外放的、难以自抑的情绪?
而令她难过担忧之人,是他。
哪怕是如今他与那个疑似让她甘心以身祭剑的男人针锋相对,她却也除去对那人刺眼的袒护与纵容以外,并无过多关心的言行,反倒字字句句替他着想考虑。
或许当真如她所说,这看似暧昧的过往,其实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
另一边。
顾光霁长睫轻轻一颤。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与她重逢的场面,万般思绪纷杂交错,却从未有一次设想过,巨大的狂喜与下意识紧扣她腕间的动作之余,迎接他的竟会是近乡情怯般的空白与难以言喻的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