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柏己如今因反噬而身受重伤,于他而言却依旧是命中克星一般的存在。
既然阿芊此时在他的幻境之中安然无恙,先前也从未体现出与公羽若的半点相似之处,方才更是在他提及“柏己”二字之时面上毫无异色,只一心担忧他的安危,他与柏己此时的这番交锋,便已在无言之中不战而胜。
秀丽眉眼不自觉舒展了几分,狭长眼尾流淌着若有似无的愉悦,化作点点细碎莹光坠落他黑寂沉郁的眸底,漾开一片闪跃的涟漪。南门星干脆抬手挥去身侧涌动的墨色浓雾,慢条斯理道:“魔君大人何必动怒呢?哪怕你我此刻当真动起手来,恐怕也无人能真正置对方于死地,不过是为天下人徒增些谈资罢了。”
顿了顿,他幽然一笑,有恃无恐地抱臂,慢悠悠开口,“况且,如今阿芊的灵魂在我手中的曦合石牵引下,进入了我亲手为她编织的幻境之中。虽说她如今已经不是您心下深爱的那个女人,可或许以您深情得令人匪夷所思的性子,多少也要顾及一下她转世之后生魂的安危吧?”
无什么意义地轻哂了下,并未反驳南门星斩钉截铁的那句“转世”,柏己缓缓抬眸,似是心下早有预料般轻描淡写地勾唇。
“哦?若是本君在此对你出手,无论是你出了事,亦或是你手中的曦合石出了差错,她的生魂都有再次逸散的可能,是么?”话音微顿,他颇有几分轻狂地扬眉,“那若是连这曦合石,本君也要一并拿回来呢?”
“相信我。”
南门星似乎早已猜到柏己的答案,依旧是笑,笑意却无端显出几分诡谲阴戾,“在您成功之前,我便会毫不犹豫地毁了它。”苍白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脆弱的颈项,“然后,我便随她一同赴碧落黄泉。与其将她交给你,我更期待这样永世相依的结局。”
柏己咬了咬牙,沉眉不语。见他反应,南门星笑得更畅快了几分,甚至微微偏了偏头,十分纯良的样子,殷红的唇却吐出这世上最为冰冷刺人的言语:“您知道的呀,我可向来不是什么好人。”
清风卷集着两人翩跹的衣袂飞扬,两双一般无二淬着冰寒杀意的眼眸遥遥对视。
柏己从未见过南门星动情的模样,更是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竟会听闻他能够为一人,付出曾经那些他穷尽一生企及的绚烂与辉煌。更为可笑的是,那个人竟是她。
只不过,由于陌生,他甚至不敢确认南门星此刻令他心悸的言语,究竟含着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实际上,若是抛开情爱两字,对于南门星方才所言,他几乎不会产生哪怕一个瞬息的犹豫与怀疑。可情之一字,却最是繁杂又身不由己。
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风险,他也无力承受那种令他此生都将追悔莫及的结果。
鬓旁的碎发在清风之中浮动,柏己眸光微动,沉吟片刻后,淡色的薄唇轻启。“她可曾提到过我?”
南门星微微一怔。柏己在自上古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之中,向来是玄衣墨发,张扬恣意,强势睥睨的姿态,何曾主动流露过如此坦诚又脆弱的模样?
然而,亲眼见柏己为一人自甘堕落至此,而那人此刻却一心一意皆是自己的身影,南门星只觉得心下再一次被极为甜腻的感触瞬间填满。
他轻轻翘了翘唇角:“未曾。”
柏己沉默地望了他半晌,可颠倒众生的容颜之上却并未显出多少心痛之色,良久,他冷不丁轻笑了下,淡淡:“是么?”
话毕,便不再理会南门星的反应,径自踏着一地盛放的邺火红莲,转身向着即将沉入地平线的暮色之中头也不回地离去。他此番前来,本意并非单纯且执意地带她离开。心底越积越多的疑云迫使着他,不得不在她心甘情愿地尽数倾诉之前,先行作出些许重要的确认。
若说方才他还不能确定,南门星真正将她的灵魂首次召唤入这片外人难以闯入的幻境之中的时日,那么这一刻,他心下便已有几乎能够笃定的思量。
至少,短短半个时辰之内的时光,是绝对当不上“曾”这一字的。
她身上萦绕着太多的秘密,与那些缭绕的迷雾疑云相生相伴的,便是她比起常人更灵动狡猾的心思。故而,他宁可她不回应那些日日夜夜啃噬着他心房的狐疑与惊怒,也不愿听她对他诉说那些对着任何人都可诉诸的狡辩与欺瞒。
在罕仕口中得知南门星与姜芊之间的一切之后,他便强行压抑着心下震怒惊异,放弃了即日便不顾一切也要将她带回身边的念头。
他知道,哪怕他当真如此做了,也无法自根本上阻断她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他身边。相反,他只会将她越推越远,将他们之间那层朦胧透明的隔阂越砌越高,以至于此生都难以奢求自她口中得到他真正渴求的实情与真相。
直至此刻,他才恍然明白,他想要的,比起想象中还要多得多。因此,他等得起。
既然她的灵魂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莫名脱离肉/身进入南门星所建立的幻境,并且有能力在他不知情之时无声无息地回到身体之中,在日夜交替的微妙间隙之中巧妙地来回逸散,竟在这几日里未曾显出半点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