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己并未束发,三千青丝随意在身下蜿蜒披散,极重的色泽更衬得他本便冷白如玉的肤色惨白似雪。极为锐利的眉眼此刻却并未因沉眠而舒展,反倒似是不安似是难耐地收敛,在眉心刻下浅浅的印痕,高挺的鼻梁隔绝了光线,在分明无赘的脸廓之上拓下一片分明的阴翳。
罕仕无言地望了他片刻,轻叹一口气。
实际上,主上此刻的昏迷倒并非全然的坏事。睡眠于魔族人而言,本便是极为有效的修复与疗愈的过程,能够在混沌的意识之中尽可能地发挥虽血脉而生的本能,全神贯注地以所有的魔气与精力修复身体受到的创伤。
因此,先前那个女人打搅了主上的沉眠之时,他才会如此不悦。
他原本是安心的。毕竟,在那个女人主动识趣地辞别之后,主上便似是想要尽快平复体内躁动的反噬与痛楚而自发封闭了意识,陷入沉眠之中修复身体。
这是自他破除苍冥深渊之中八宫封印阵之后,第一次甘愿放下一切,将全部的心神分给自己。
然而,不知为何,不过短短一日,主上便再一次自沉眠之中苏醒,那时的他,神色凝重阴沉得可怖,甚至不假思索地祭出了血煞之术。
——那是一种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魔族禁术,对于历任魔君而言尤其危险。血煞之术以魔血为献祭,越是高贵的血统,越能够发挥绝佳的效用,事后承受的反噬也越是猛烈难耐。
于冰甲九翼魔龙而言,血煞之术无疑是裹着糖衣的剧毒,只一次的沉沦,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的困局,从未有任何一位魔君胆敢动用血煞之术。
更何况,如今铭渊虽并未在主上破除封印后做出什么过激反应,可那人的视线却绝无可能有一丝一毫的瞬息自主上身上挪开。
他不能显出自己的虚弱,不能显出自己的狼狈,要做这世上最为强大的人,庇佑一方子民甚至整个天下。然而却还是在苍冥邺火的异动之中骤然自沉眠之中醒来,为了替她拦下强横的银甲天兵,再一次做出了与千年前一般无二的、在旁人眼中看来愚蠢至极的选择。
罕仕胸口起伏了几下,狠狠闭了闭眼。
真是不要命了。为了那个女人。
正欲抬手如这几日无数次上演那般将桌案之上无声冷却的汤药端离殿中,身后床榻之上却隐约传来了一阵不易察觉的衣料摩挲之声。
罕仕猛然抬眸,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僵滞了片刻,才快步回身上前,却并未过分靠近,只在床边两步单膝跪下:“主上,您可是好些了?”
愈发清晰可闻衣衫拂动之声响起,似是床幔之内那人缓缓坐直了身,静默片刻,低沉微哑的声音穿透若有似无摇曳的床幔传来:“你手上拿着什么?”
罕仕面上怔了一怔,迟疑片刻,终是如实道:“是……能够缓解血煞之术反噬痛楚的……”
主上不爱服用这类治标不治本的药物,这一点他心知肚明,本想着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多费些口舌劝主上服下,却没成想早已斟酌在心头的长篇大论还未派上用武之地,便被榻上那人平静地打断:“呈上来。”
罕仕:“?”
心下困惑,手上动作却似是常年养成的条件反射,将手中还未来得及放下的药碗递了过去。他从未违抗过主上的任何一个指令,哪怕是千年前主上心存死志,也从未质疑阻拦过他的任何决定。
床幔之中探出一只冷白修长的手,平稳地接过。
“有些冷了,不如属下替您重新……”“不必了,太麻烦。”
下一瞬,床幔便□□脆地撩起,露出其中仅着内衫的男人。
柏己脸色显然比起前几日好看了许多,肤色虽依旧白皙,却少了几分不健康的病态羸弱,随手将空碗在身侧矮几之上放好,他慢条斯理地抬手,修长指尖在虚空之中虚划而过,轻薄却冷硬锋利的龙鳞霎时顺着他心口寸寸辐射蔓延,不消片刻便覆满了他劲瘦有力的身体,化作一件华贵的玄色长袍严丝合缝地包裹。
“天道的反噬消解了不少。”他若有所思地撩起眼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耳垂之上的玄色耳坠,“苍梧境内,又似乎出现了一道令本君似曾相识的气息。”
说到这里,他缓缓垂眸,不再开口。
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什么他未曾得知的关联?
在原地沉吟片刻,柏己翻身下床,衣袂浮动,勾勒出满室火光。
“此事发生得蹊跷,本君亲自去查。”
顿了顿,他似是感受到什么,略有几分讶异地抬了抬眉梢,下一瞬,线条凌厉的唇角便不自觉上扬了几分,洇开一抹若有似无的醉人柔波。
“她也来了。”
第178章 掉马进行时(五十)
天光乍亮, 明媚的灿白色日光如水波流动,在澄湛的天幕之上氤氲荡漾开来,清润的云雾蔓延千里, 拂落沉寂黑暗的光晕无声地扩散,却唯独在苍梧止步。
由于坐落于整片五洲大陆的最北部,积雪常年不化, 冰封千里, 就连夜晚与晦暗也比起其余地方漫长许多。此刻,苍梧仍深陷于一片沉闷的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