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番对话,自然逃不过紫衣男人几乎称得上出神入化的查探功夫。
罡风猛烈,扑在面上带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刺痛,墨修然却恍若未觉,反倒撩起眼皮不偏不倚地望向风暴正中那唯一一抹鲜亮的色泽。
分明是截然不同的身型与容颜,可视线掠过那似曾相识的单薄肩膀之时,呼吸仍是不可避免地微微一滞。
一百年前,他恨自己实力低微无法护住她,才反倒被她那看起来分外柔弱的身体牢牢地护在身后,害得她落得令他梦魇百年的结局。
如今时光流转,他早已不似当年那般自卑却又自负,可她却也从未真正在原地等待着他的追赶,反而早已企及了更加遥远的彼岸。
似乎他们之间,在尚未心动的最初,便早已奠定下了日后无数个日夜之中,纠缠不休的基调。
——她是他需要倾尽一生去追逐的那道光明,宛若天边氤氲涌动的烟霞一般,美轮美奂、迤逦瑰绝,却又从不会为谁而驻足停留。
就在这时,低垂的天幕之上雷云卷集,雪白的电光在其中迅捷至极地穿过,点亮一片翻涌的黯淡,在其上拖拽出一道道稍纵即逝的明亮痕迹。
空气似是被一阵难以辨别的威势挤压得扭曲在一处,而那几乎触手可及得令人压抑至极的天幕之上,则乍然荡漾开来圈圈如水的波纹涟漪,虚空仿佛被肉眼无法辨清的无形巨手向两旁狠狠拖拽开来,浓云汹涌着以悬江倒海之势向两侧翻滚着分开,如飞瀑分流般绮丽宏伟。
而那云层涌动的深处,则缓缓显出一条直通天际的绵延玉阶。
是通天梯。
温萝瞳孔骤缩,迎着漫天罡风猛然抬眸,眸光扫向身侧正微微偏着头望她的南门星。
其三,便是强横到能够腾挪空间,将通天梯自天幕之上生生拽下来的能力。
只要南门星成功将通天梯以空间瞬移术拖拽至地平线,辅以她掌心的长恨剑,她便可一剑斩断鸿蒙,从此令太虚昆仑重回五洲大陆。
然而,异变突生。
只见天幕之上原本汹涌翻滚的雷云之中,渐次亮起一阵绚目得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的白芒,一眼几乎望不见尽头的如银波荡漾般整齐划一的天兵面容肃杀,长/枪斜指,裹挟着一阵惊人的威压毫无顾忌地轰然压下。
在他们身后,天地之间的零落的灵力前所未有地奔涌起来,几乎只是瞬间便凝为了实质,数柄通体泛着莹润光晕如琉璃般剔透的雪银长剑在虚空之中显出身型,空气如水般圈圈荡漾开来,与不远处巍峨的通天梯狠狠相撞。
虚空破碎,一阵令人牙酸的碰撞之声乍然如惊雷般降下,比起方才还要更可怖的气浪登时席卷而来。
温萝心如电转,几乎只是瞬间便做出了反应。
如今在场之人之中,除去柏己,她理应是实力最为强横之人,大女主人设拿得稳稳的。在她即将“杀青”的重要关头,绝不可功亏一篑,躲在旁人身后不敢现身。
先前铭渊排遣下界的两拨追兵之中,第一批尽数折损在了柏己手中,与他落得了个两败俱伤的结局;第二批则在四个前任攻略对象莫名的脑补与倏然而起的争夺欲之中,不可谓不可怜地沦为了牺牲品。
实际上,按照常理来看,这些都本应是她凭借自己的本事亲手料理之事。然而,当时她实力低微,实在是有心无力,这才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事态发展,可此刻的她却已具有了足够自保、甚至能够庇佑他人的能力,她绝不容许自己再次陷入被动的局面之中。
“请诸位宗主照拂门内弟子,”温萝飞快地回身开口,说到这里话音微顿,视线在四人面上逡巡而过,“你们随我一同迎敌。”
巨大的法阵随着她未落的尾音化作无数光点在地面之上攀爬蔓延,乍然点亮一片苍茫的晦色,随往弟子只觉得周身如岳的压力随着一阵大盛的金光登时消弭无踪,不由得一同望向抬手间便替他们处理了麻烦的紫衣男人。
墨修然慢条斯理地收回指尖,发间鎏金抹额若隐若现,那流淌的色泽无声地在他形状优美的桃花眼之上流连迂回,更染上几分令人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轻轻摇了摇头,一张天生含情的风流容颜之上,此刻却写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不必了。”顿了顿,他微微侧了侧头,乌木般的瞳仁微转,辨不清意味地扫向身侧在方才那一瞬间下意识靠近她的三道身影。
“铭渊的人马,就交给我们。”他重新转回视线,垂眸望向温萝掌心雪亮的长剑,“你什么都无需操心,只要做到你想要做到的。”
剩下的冗余繁杂之事,都交给他就好。
温萝面上怔了一怔,随即却似是想到什么,猛然望向负手而立、气质清寒的白衣男人:“这把剑在我手中……你……”
“无碍。”
顾光霁满头墨发在发带之中规整地束好,墨色与雪白这极致的对比在风中无声地飘动,更显出几分如天山之上幽然绽开的雪莲一般孤高寒月的疏淡。
一错不错地凝视她片刻,他唇角几不可察地挽起一个安抚般的笑,薄唇轻启,“这把剑,原本就该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