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就是一把更低沉些的嗓音,像在小声问着话,来人却一直没进里间,在抱厦打个转就去了。
片刻进来个小丫头,正是外头答话那位,含笑捧着两盆花,道:“奶奶带了两盆新得的菊花,叫什么雪、哦,残雪惊鸿!瞧着怪好看的,特送来给老太太赏玩。”
裴嬷嬷指挥着小丫头把花摆在正对大炕的窗下,老太君卧在榻上,没有睁眼。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她知道明筝为人不坏,待她耐心十足,诚意侍奉,容忍着她的冷落。
陆筠寡言少语,不会说好听的哄人,官场上不懂逢迎,暗地里总要吃亏,娶了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媳妇儿,对他实则大有助益。可她的名声,到底染了些污点,人人都知道她跟别的男人有过八年,陆筠在外头,可想而知要受多少奚落。
再有一桩,外头都传,说她生不了……
想到这里,老太君暗叹一声。
大概这就是陆家的命,是陆筠的命。
其实经由这些天,她也几乎都认命了。只要阖家平安,和和睦睦的就好,旁的,再怎么奢想也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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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筝数着日子,十六天,陆筠走了十六天了。
他临行前,说好十来日便会回来,如今杳无音讯,不知他到了哪儿。
近来她还是睡不好,时常半夜惊醒过来,索性不再睡了,点灯做些绣活,打发着冷清的长夜。
没几日,本就纤弱的身形更显清瘦,眼底也落了一片淡青,为免长辈们忧心,敷粉盖住了。
她想进宫探探口风,可担忧太后娘娘跟着着急,只得作罢。转念一想,写信递回家中,托兄长去打听打听侯爷的行踪。
若是即将回京,总会有人收到消息的。
她又等了两日。
第十八天,林氏来了一回,将明辙探知的情况复述给她,“西边的嘉城出了几个细作,侯爷的人查探到了,这回是去捉拿人,带回京审问。宫中文武大臣都没什么表示,多半是寻常军务,不妨事的。近来下了几场雨,道滑难行,又带了俘虏,脚程慢些也是常事。”
明筝静默了一息,送走林氏,她把自己关在屋中思索了片刻。
不对劲。
这一切都不对劲。
已经知道有细作,扣住拿人,押送回京,这等事根本用不着劳动陆筠这种身份的人。这借口骗不了她,更怎可能骗得过兄长和父亲他们?
寻常军务……若不是急难险重的大事,他不会一封信都没传回来。随御驾巡视河堤,他都以两三天一封信的频率给她写信。一走十八天,连封报平安的书信都没有,这根本不正常。
明筝坐不住了,她立即收拾一翻,回去了娘家。
明府正院,偏厅坐着明思海、明辙和明筝三人。
“爹,侯爷到底出了什么事?陆家一大家十来个妇孺指着他过活,您与其瞒我,不若直接都说与我听,也好叫我心里有底,知道怎么替他照应家里头。”
明思海垂眼饮茶,沉默着。
明辙陪笑道:“三妹,你别太担心,侯爷是个办大事的人,见惯了风浪的,什么事儿能难倒他?你安心在家里,该吃吃,该喝喝,好生养养身体,再过不久,就能夫妻团聚,怎么,这几日都等不得了?”
听着这样的打趣,明筝没有笑,“哥,我在和你说正经的,你们不告诉我,难到想我将来从别人口中听到?到那时……四周都传开了,兴许太后娘娘比我还闻知,你要她怎么接受?”
明辙迟疑望了眼父亲,“爹,要不……”
明思海搁下茶,后仰靠在椅背上,叹了声道:“暗中打听来的消息,嘉远候陷入嘉城,落在许克苒手里。”
明筝指端捏住扶手,纵是早有准备,心口也仍是窒闷的难受。
“许克苒……”
她重复这个名字,依稀在哪里听说过,可印象并不深。
明辙低声跟她解释:“你还记得翊王妃吗?”
“记得,娄川许氏?”
“当年翊王为救皇上命丧刺客剑下,为感念他的恩德,皇上厚待他的遗孀,翊王妃还被破例接进宫,与翊王生母蒙太妃同住,不仅如此,皇上还格外优抚翊王一系,首受重用的,便是许家人。”明辙续道,“谁想到这些年,随着许家势力越发壮大,胆子也越发大起来,那许克苒常年仗势收用西人的好处,还纳了两个西国的姬妾。就是这回,左右逢源的戏码玩脱了,嘉城远近十城的布防图给西人盗了去,许克苒自知闹大了事,皇上不会饶他,索性拼死一搏,反了。侯爷是西北统帅,跟将士们感情最深,拿住了他,相当于拿住了保命符……”
明筝打断他,握紧扶手扬声道:“侯爷微服前去,对方又怎会提前知情?”
明辙张了张嘴,移目望向父亲。
明思海没有去看明筝,他怕看到女儿眼底的绝望,朝堂上那些龌龊腌臜,比内宅更甚,阴谋阳谋,智计手段,说到底都只为争名逐利罢了。功高盖主,从来算不得一件好事。多年养虎,一朝放出山,自然要发挥最大的效用。用许家这只多年养肥了的饵,借刀除去嘉远候,收服了西北军心,灭了心腹大患……这就是他教出来的学生,这就是当今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