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提着剑,转念一想,道:“也罢,我不与那晚辈计较。”
“是了,是了!正是此理!”和尚方才舒解,却瞥见菜园东边,五个土馒头,一旧,四新,还有墙下几处瓜架东倒西歪,几畦菜地脚印凌乱。
和尚心头一跳,问道:“小僧记得墙下那一个土馒头,埋的是檀越正月里打死的老虎,另外四个是?”
阿沅面不改色,也不答话,转出小门去了。
和尚惴惴不安。
他虽跟着阿沅下山,却禁不住回头。
他得空必得掘开那四座土坟瞧一瞧。
且说这时节,山气蓊郁,清溪幽涧,也有些山花烂漫。不知不觉,两人山径里走过一二十里地。
阿沅问道:“七柳镇的龙舟赛会,当真不凡?”
和尚道:“这是当然,年年都有精壮好汉,划长舟,破长浪,端的好看。”
“这条小路我倒不曾走过,距七柳镇还有多远?”阿沅问道。
“和尚左边是万竹岭,有条小道,不过听闻虎狼甚多,不取这条。和尚右边是赤枫岭,虽则远些,但路面清静,蛇虫较少,咱俩走这边。”和尚道。
阿沅道:“随和尚带路。”
那赤枫岭,因山上枫林秋日变色而得名,若赶上秋猎,丹枫下,呦呦鹿鸣,甚为可观。
这二人走到岭下,有座青砖路亭,傍着一口泉眼,供樵夫歇脚解渴。
阿沅与和尚正走得有些乏了,便进里头歇息片刻。
阿沅自亭间举目望向深山,这时节春尽,只有碧瘦的千崖万树。
和尚却看着壁上贴一张发白的旧告示,照念道:“此去半里为万竹岭,新有一些虎狼,伤害人命,现今杖限猎户人等行捕,未获,如有过往客商人等,切不可过岭,恐被伤害性命。各宜知悉。”
阿沅也看那告示,道:“此是三年前的告示,万竹岭上的虎狼竟还未寻获?”
和尚道:“非是那些猎户偷懒怕死,实则虎狼杀之不尽。和尚倒听闻有个义士,姓霍名珍,长住在万竹岭打猎。”
阿沅微微一笑,道:“有这么个好去处,不正是谢无忧用武之地?和尚该用三寸莲花舌、光明菩提心,劝他去。”
和尚且笑。
他二人谈论间,忽有一个妇人,匆匆躲进路亭。
只见这妇人年近四十,上穿浅青旧袄,下着旧裙,荆钗朴素,手里却抱着一个万字花纹锦缎包袱。不知包着什么东西,那般要紧?而那妇人面上,微微惊惶,但见着和尚与阿沅,却定下心,拣着阿沅身旁坐下。
阿沅将剑移在一边,并不说话。
和尚却向那妇人问道:“小僧法号飘瓦,不知女施主怎么称呼?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那妇人望望亭外,却不知她望向何处?听得和尚问话,才略一回神,低声道:“不瞒高僧,我家在此去三十里外的月塘镇,镇上人都唤我一声崔大娘。我有一个女儿,在七柳镇贺家庄上做针工多年。时值端午佳节,不得空回乡,我特去探她。”
和尚微微一笑,道:“月塘镇与七柳镇之间,有官道往来。崔大娘为何挑山间小道探亲?这小路实不好走,还有虎狼蛇虫出没。”
崔大娘却道:“我一介农妇,平素做些田间农活,一双大脚,山路也走惯。只是虎狼蛇虫,我独行也有些心怯。幸亏在这路亭遇见高僧,不知高僧宝刹何处?往何处去?”
和尚仍是微笑,道:“小僧在白马寺洒扫,可巧,也往七柳镇去。崔大娘若不嫌弃,不妨与小僧结伴同行,正有个照应。”
崔大娘面色一松,双手合十,连连谢道:“阿弥陀佛,多劳高僧。”
于是,歇息片刻,三人同行,先是走过赤枫岭,一路讲论许多。
崔大娘虽在乡野,也听说了扬州城里那桩桃花人头案。
她晓得曾有个白马寺的和尚出过力,不由开口多问一句,和尚笑而不答,她便留了心。
又行得几处山岭,下山渐渐望见一条长溪。
溪边屋舍连绵,官道人烟,马匹往来,岸边爆竹声声、咚咚鼓响,原是镇上百姓祭神。
三人走到山脚一个丁字路口,槐树头下挑出一个旗儿,是间茶棚。
和尚正欲与崔大娘作别,崔大娘却道:“有劳高僧一路照应,无以为报,不如借此处,请高僧一壶香茶、几笼素包子,心意虽浅,高僧莫要推辞。”
和尚摆手相却,不料崔大娘苦苦相求,阿沅心知有些古怪,道:“也是午时用饭,吃些素包子,也不错。”
说着阿沅迈进那茶棚,和尚只得跟随,崔大娘心上一松,紧随其后。
只见茶棚里,摆几张柏木桌,三面芦帘遮日。店里靠壁的磁盆架上,摆着贴着红纸的茶罐。瓦瓮灶上,蒸着高高笼屉的馒头。茶棚后边还有几个土灶,铁壶煮着冲茶热水。
阿沅拣着柜身对面一个干净桌儿坐下,小二已上前来问。
阿沅要了一壶龙井,六个素包子。店家应声,已转去后院提来铁壶。不一会儿,包子盛盘上来,三副茶碗也备。
和尚坐在阿沅下首,崔大娘打横而坐。
崔大娘暗暗将手里包袱放在桌子底下,忽而推说解手,便转去后园。店家此时已上来冲茶倒水,阿沅慢条斯理,心安自吃。和尚索性也不等崔大娘,吃素包子填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