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智又看老汉不是本镇人,道:“老汉权把这娃娃寄在庙里,我差人送句话去贺家庄。他庄上若孙儿不见,自然有人来寻,也不耽误老汉的买卖。”
老汉听着也有理,便把那娃娃留下,他还有买卖要做,不敢多留,驾着驴车自去了。
这边矮棚下,那圆智还要逗引这小童说话。那娃儿却似怕人,躲在一旁,不言语。圆智也不去吓他,差人往贺家庄送信去。和尚正要问崔大娘下落,索性等候一会。
约摸半柱香,远远瞧见几个穿一色青衣的家仆,匆匆赶来,与老僧官圆智打照面,拱拱手,四下一望,齐声问道:“我家小少爷在何处?”
圆智扳着身后那娃娃的肩头,推出来站着,笑道:“不正是这个娃娃?”
那些家仆定睛一瞧,道:“错了,错了!这哪是我家小少爷?我家小少爷闹着要看龙舟,出门时,夫人打扮得仔细。身上穿个鹦哥绿锦衣小袄,挂着长命锁、金项圈,腕上系着红绳金铃铛,头上戴着圆顶小帽!”
原来,贺家庄的小孙儿走丢,四处派人去寻,却不是眼前这个娃娃。
圆智见是误传,只好赔礼。
那些家仆没空说嘴,匆匆忙忙,到别处寻人而去。
飘瓦只向那娃娃问道:“你这娃儿,叫什么名字?家住贺家庄,怎么庄上人都不认得你?”
那娃娃怯怯道:“我叫小泥鳅,我阿姐在贺家庄上。我娘大清早去寻阿姐,我一个人在家害怕,也找阿姐和娘亲。”
和尚听到此处,问道:“你娘亲莫不是月塘镇崔大娘?你姐姐在贺家庄做针工?”
那娃娃点头,和尚笑道:“原来如此,都撞到一处!可怜你这娃儿,几十里路寻来。莫不是遇上卖竹器的老汉,坐上驴车,只怕被人贩子拐去哩!”
阿沅冷眼旁观良久,此时道:“你娘亲多半在贺家庄上,这里有——”阿沅正要拿那锦缎包袱。不想那小泥鳅一听娘亲在贺家庄,已着了急,滑如泥鳅一般,从桌底下钻过,行人脚边乱窜,转眼已不见了踪影。
圆智一看,道:“哎,这娃儿怎么如此心急!又不晓得贺家庄在何处,迷路了怎生是好?”
和尚也笑,道:“这娃儿有些运道,约摸不怕。只是我这包袱,本来顺路。”
圆智道:“这包袱既是要送到贺家庄,我托个人送去便是,何劳宗师?”
和尚本也要答应,但转念一想,又道:“还是我亲自送一趟好,你权且收着。”
圆智点点头,和尚起身,又道:“说要看龙舟,倒被搅乱。”
说着,和尚已同圆智告辞,与阿沅一同离了城隍庙,往白水溪头去看龙舟。
白水溪边,两岸尽是挨挨挤挤、争看竞龙舟的乡民,连茅舍屋顶都是一群无赖小儿趴着笑看。
隔着人墙,传来箫鼓声,冬冬响个不停。
阿沅挤不过,索性腾身一掠,飞上一棵大树头站定。
正望见大溪上几十艘画舣彩舫,波心齐发,浪花飞雪。龙舟头各各站定一些白袄背结的健儿,擂动画鼓喧雷。舟尾插着各色旌旗摇晃,如闪电游踪。舟上另有几十个赤膊的健儿,喊着号子,奋力划桨,都要争夺数里外的彩头。
和尚站在树下,只听沸腾人声。他不知何时买了几个粽子,抛给阿沅,问道:“阿沅,好看么?”
阿沅随手一接,也不剥来吃,只是在手上玩着,目不转睛看着河面,道:“好看。”
和尚倚着树,道:“唉,可怜的檀越,没见过大世面。要是去看钱塘江的弄潮儿,岂不是眼珠儿都要瞪出来?哦,小僧忘了,檀越也是去过钱塘的。”
阿沅懒得接这茬话。
她远目极眺,那些龙舟如飞在浪头上,愈去愈远,羯鼓喧哗。两岸边,人潮挤动都要追看,她看得兴起,索性展身飞掠,如纸鸢一般也跟着去看。和尚一看阿沅走了,略一提气,不紧不慢跟随。
人海里多是看舟的,也未曾留意这二人。
二人跟随龙舟,至溪尾,只见千条万条柳荫下,一条红长索拦往,当中垂挂着一团八角彩球,低悬河面。
头筹那一艘龙舟,破浪而来!
不多时,船头擂鼓的好汉,腾出手一揽,正将那彩球拽下!
霎时,岸边叫好喝彩之声不停!
和尚此时才瞧清场面,笑道:“赢的这人,正是万竹岭的猎户霍珍。”
阿沅细看一眼,只见这霍珍二十五六年纪,生得脸庞方正,浓眉星眼,八尺身材,腰膀健壮,一看便是练家子。
阿沅问道:“和尚,你和他相熟?”
和尚道:“山头打过几回照面,他与圆智交情匪浅。圆智有几亩田地,被村里捣子讹占。霍珍打抱不平,晒谷场一番好战,打得那些捣子鼻青脸肿,三个月下不得地哩!那些人吃这大亏,连忙归还田地。圆智感恩戴德,常常谈及霍珍的好处。听闻这霍珍还下山卖些山鸡野兔,也常与圆智往来。”
阿沅微微一笑,道:“圆智想必常给那些山鸡野兔念往生咒罢?”
哎,和尚只当没听见!
两个看过龙舟赛会,又留连镇上诸行百戏,喷火的、吞剑的、走绳的、舞鲍老的,不觉金乌坠山。
和尚看晚间天色不好,阴云密布,似要落雨,打算回城隍庙,歇息一晚。
阿沅也懒得赶山路回寺,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