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洵微微一笑,道:“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贺大装憨道:“公子爷事多,哪能样样都想到呢,自然是小的说话不明白,让公子又生了疑窦。”
赵洵并不与他细说,向小乙道:“怎么不请崔姑娘上前来。”
原来崔碧珠一直避在众人后头,此时才跟着小乙上前来。
贺大见她在此,有些疑惑,道:“你怎么不辞而别,你娘亲……”
崔碧珠一听她娘亲,登时掉下泪来。
飘瓦存了一段好心,起身道:“贺大先生,碧珠姑娘向小僧禀了些话,小僧口齿虽不伶俐,也能说个大概,若有不当之处,你且指教。”
贺大看眼前这个和尚,生得相貌脱俗,谈吐又和煦,道:“岂敢,高僧但说无妨。”
这时圆智在门外伸长鸭脖似的探头探脑,和尚朝他招手道:“圆智,我托给你的包袱呢?”
圆智笑嘻嘻要进门,逍遥楼的底下人也不拦他。
他怀里捧着个包袱,进堂来,朝堂里诸位行了礼,才将包袱递给和尚。
阿沅看那万字锦缎包袱,正是崔大娘之物。和尚将那包袱解开,请圆智捧给众人瞧瞧。
厅里众人都看清了,不过是一双五寸长、沾了泥的绣花鞋。
贺大乍见得此物,脸色微变。
和尚笑道:“此物请崔姑娘认认。”
崔碧珠看了那鞋,心里也明白,脸上愈发悲戚。
和尚道:“此事还须从三年前说起,三年前,白水村的叶寡妇在端午节雷雨夜,吊死在贺家门首。那时,崔大娘趁节下,来探望崔姑娘,也在贺家庄上。崔姑娘一片孝心,早给崔大娘做下一双簇新的绣花鞋。崔姑娘,和尚说的,可有差池?”
崔碧珠点头,咽声道:“高僧说的不差。”
和尚道:“贺家老二贺瓒,本是扬州城刀笔吏,适时也在家中,没想到遇上叶寡妇这桩人命官司,他要开脱自家的干系,是而亲手写了状词,一句‘八尺门高,一女焉能独缢?三更雨甚,两足何以无泥?’,有如神来之笔——贺大先生,可有此事?”
贺家老大也不否认,道:“确有此事。”
和尚又向崔姑娘道:“那叶寡妇到底是自缢或是被人吊死,且不提,先说她脚下的绣花鞋,雨天泥道的,她又从白水村到七柳镇来,岂有不脏的道理?是而官司打下来,只断了一句‘移尸图害’。移尸不移尸的,和尚也不晓得,但叶寡妇那鞋,确是被人换过!”
和尚一顿,厅里众人隐隐明白过来。
和尚指着圆智怀里那双绣花鞋,道:“这双鞋并非崔寡妇的,而是当年叶寡妇脚上的。三年前,贺家老二心生一计。因这叶寡妇脚长五寸,贺家老二寻遍府上,正巧针工崔碧珠姑娘为母亲崔大娘做下一双鞋,长短相合,就暗中替换下来。至于叶寡妇脚上的旧鞋,贺家人叮嘱崔姑娘或烧、或扔,不可留迹。但崔姑娘心下不安,存下那双鞋,请崔大娘带回了月塘镇,是作个证物的意思。”
贺大听了这一席话,物证也有、人证也有,三年前换鞋一节,无可抵赖。
他也不辩,慨然认道:“换鞋一事,确是我二弟的主意,但我们贺家不曾害人性命,为求避祸,才出此下策!”
贺大虽如此说,人心却有些异议。
既是贺二撺掇,给叶寡妇换了新鞋。三年后,贺二却不在家,兼着那崔寡妇的尸首是何燕及首告,他们贺家想故伎重施,却不能了。
是而崔大娘脚下仍是旧鞋。
小乙道:“偏偏三年后的端午节,崔大娘一到你庄上,人就死了,旁人怎知不是你贺家杀人灭口?”
贺大口不能辩,绷着脸,不言语。
小乙又向崔碧珠道:“崔姑娘,你母亲尸首未收,怎你一个人就回了月塘镇?”
崔碧珠脸上滴下泪来,道:“奴白日赶一些活计,半夜回到房中,母亲却已不见,奴四处寻人,寻到门首,骤见母亲的尸首高悬,手脚冰凉,人已不能救了!奴又惊又怕,不敢在贺家安身,是而冒着大雨,一路走山道,逃回月塘镇。奴怕贺家人来寻,因而躲在远亲家里,不敢出来见人。”
崔碧珠一番话,也算明白。
只是有个疏漏,阿沅要问,才开口道:“小泥鳅……”
不想,赵洵也正朗声问了这三个字。
两个人异口同声,众人诧异,都望着公子爷和沅姑娘。
小乙抿着嘴笑。
赵洵淡然自若,阿沅却有些不自在,索性不说话。
何燕及凑趣,向飘瓦压低声道:“上回宗师托的什么做媒之事,现在看来,上头那一位,着实不错。”
他起了兴头,说得有眉有眼,道:“若成事了,我就是再盗他们府上几匹马,也不过是打赏媒人的喜钱,九牛一毛而矣。”
阿沅脸上更热,要发作,又碍着人多,只能低下头去。
飘瓦含笑,本也想打趣几句,看一眼阿沅,一则怕她恼,二则怕挠着财主赵公子的逆鳞,只好一脸正经,替二人向那崔碧珠问道:“你既要逃命,怎么不带着你弟弟小泥鳅?”
崔碧珠蓦然听得这句,疑道:“我不曾见着我弟弟,他几时来了七柳镇?”
“你与你母亲相见时,不曾见着小泥鳅?”飘瓦问道。
“我母亲来庄上时,并不曾带着他。”崔碧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