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戚爸把烟头扔在地上重重的踩了踩，叹了口气道：“你妈说的没错，你啊还是在怪我们，怪我们当年为了那点粮食让你这么小就去部队，可是老大啊，爸那会也是没法子，地里没庄稼再不吃饭我们都得死啊。”
“爸，我知道的。”戚正夯低下头，一向刚毅的脸上此时也涌起一丝悲愤。当年他也是怨的，就算口号喊的再好听，也掩盖不了打仗死人的事。人一波波的送上前线，去的多回来的少，最后征兵的年龄一次比一比小，轮到他的时候因个头高一下子就被选中。
本来跟他一起被选中的还有另一个，那个人年岁比他大两岁，更加符合条件。但是那天父亲找他来说话，说那家人给了他们家五十斤粮食，想让他去跟征选军官说他自愿当兵。
同等条件下人数足够的时候，征兵都是优选意向比较重的那一个，毕竟在战场上不是很有为国家奉献的精神，那是很有可能做逃兵的。
离开那天，父亲匆匆跑来告诉他，他帮他订了一门亲让他不要担心。那会他不懂，后来也就明白了，父亲这是给他安排身后事啊。村里自来有结阴亲的习俗，如果他真的牺牲了，到时让那姑娘捧着他的排位成个亲，等百年后去了地下也能跟他做个伴，不至于活着孤家寡人死后还孤苦无依。
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个事，所以他才每月在邮寄给家里钱的时候也匀出一些专门邮给她，毕竟若他真的哪天牺牲了，她也就成了这恶习俗的牺牲品。
后来战争结束了，他也从新兵蛋子成了手下能带一个班的班长，后面又成了排长。当排长满年数后，他原本想跟家里人商量下退伍回来的事，毕竟这么小就离开，他也想家。
只是电报还没发出去，就收到家里要钱的信件，那一刻他就灭了复员回去的心，也对家里那一丝牵挂彻底断了。
母亲其实说的没错，他在这个家真的是把自己当客人在过。
堂间气氛沉寂了很久，戚爸重新掏出一根烟点上，开口：
“罢了，罢了，日子是你自己在过，你想娶就娶吧，明天让你妈帮你张罗事物，后天去许家下聘吧。”
第28章 七十年代6
“谢谢爸。”戚正夯说完看向还红着眼睛的戚妈：“那明天就麻烦妈了，需要用什么买什么你跟我说，我房里还有一些票钱。”
“老头子……”戚妈泪眼婆娑的看过去。
“依他吧。”戚爸挥挥手。
亲事就这么定下了，当晚戚家两老房屋里。
“真给老大定下许家那丫头啊，那看着就不是一个安分的，我怕咱们儿子以后吃苦头。”戚妈仰躺在坑上，双眼定定的看着房顶。
黑暗中，戚爸慢慢说：
“随他吧，老大虽然话不多但心里比谁都清楚，我怕他是知道往后有什么苦头他也愿意娶。”
“你说他图什么呢，明明可以结更好的一门亲，非得……”
“他啊，就图个舒心吧。我今儿也算是看出来了，老大啊，对我们也就是个面子情了。前几年日子难过家里全靠老大的那点工资撑着，现在日子好了很多，往后你也别要老大那份钱了，明天给许家的聘礼也不用他出，我们来。”
“聘礼不用老大出，那下半年燕子这个嫁妆可就不够看了，咱们手里就这么点钱，顾得了这个也就顾不了那个了。”戚妈有点犹豫，在她看来自己儿子的钱那不就是她的钱。
“燕子的那不得还好几个月，再说了农村嫁女儿哪那么多花样。”
“可咱们燕子嫁的是镇上，城里人还是个工人啊，能一样吗？”戚妈立马不满起来。
戚爸恼怒的瞪视：
“燕子能嫁镇上看的是谁的面子，你是真要为着这点钱把儿子往外推吗？”
“你这发什么火，我这也没说不给，再说了让老大自己出聘礼怎么就是把他往外推了，家里哪样不是拿他钱置办的，就是咱们手里这些钱大半不也是他邮过来的。”
“你也说了咱们家大头花的都是老大的钱，可你看看老大他用到啥了，三年前咱们用老大的钱新翻修了这个院子，可你看看老大住过几次，就连当初说给他留着的房间这会也被燕子拿去弄什么书房，现在老大睡的还是一个薄板搭的床。”
“那不是……”戚妈忽然的顿住声，跟着轻轻叹息。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对老大真的忽视了很多，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从担心老大累不累苦不苦变成了每月只盼着那邮差过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从最初的张不开口便成了一用钱就电报；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老大说自己事情的信越来越少，而他们哭诉用钱的信件缺越来越多。
泪慢慢的落下，后面越流越多，戚妈哭着埋进老头子的肩膀，抽噎着：“我真不知道，我只是习惯了，那孩子，呜呜…那孩子肯定是对我们失望到了极致，才宁愿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病床上我不告诉我们，呜呜……”
“是啊，那是多失望的心啊……所以这次我们要帮他好好的办，大大的办，就像他说的，他只需要知道现在想过什么日子就好。”
“好，我听你的，听你的。”
夜色中，躺在薄板床上的戚正夯静静地看着屋顶出神，戚家两老以为在房间说话就没人知道，殊不知睡在隔间的戚正夯，他的听力早就训练的比常人强了好多倍，加上泥坯墙的不隔音，简直就跟在他耳边说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