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老头子不是在要挟你,实在是……”老先生话说到此处突然止住,继而长长叹了口气,又举步向前,走出了主屋。
徐元礼径自坐去书桌前,怀揣着一股莫名的、难以克制的激动心情,翻开这本泛黄的手记。
郭先生的小字写得极其工整,虽是横向排版,徐元礼读得很顺畅。日记记的大部分是琐事、心情,读起来原本应该很快,只是当中记载的事件、出现的人物,引起徐元礼极大的震惊,大部分时间,他用在平复情绪上。
因此,一本手记读完,天色已擦黑。当他将日记放好在书桌,起身离开堂屋时,见老先生正端坐于槐树下,朝他招手道:“来吃饭。”
在老先生处吃过晚饭,徐元礼独自步行回家。脑中纷繁复杂的事项,俱都在他这一路慢得出奇的脚程中一一捋清楚。
而当他料理完自己的心绪,清空一切无用的杂念之后,脑子里头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何霜,源自一份急于想见到她的渴望。徐元礼不自觉地脚下生风,三步变作一步,须臾间便到了自家院门口。
好巧不巧的,他想见的那个人此时竟就站在“医”字灯笼下来回踱步。见到她,徐元礼步伐不自觉地慢下来,直到何霜转头看见他。
何霜急步朝徐元礼跑过去。
“怎么样?怎么样?”何霜人没到近前,声音先急急传了过去。
徐元礼脚步顿住,目光转向夜空中的弦月,道:“去个没人的地方说。”
何霜点头称是,一扭头要往院里走,不料被徐元礼一把拉住肩膀。
“不去家里。”徐元礼道。
“不去家里?”
“有个地方更合适。”
后来直到徐元礼带何霜上了渡口小船,撑船离岸,何霜才想到一些可能性。“去徐致家?”
“不去。”
“那去哪儿?”何霜急问道。“你这出门出得太临时,灯都没带一盏,我看不清。”
“无妨,我看得清。”
何霜听他语气云淡风轻,有些拿捏不准他这一下午发生了什么,禁不住直接问道:“老先生和你谈了什么?”
“没谈什么。”徐元礼悠悠划船道,“他给我看了一本日记。”
“郭先生的日记?”
“嗯。”
何霜心急想知道他的感想,暗暗等了一会儿他的下文,好半晌,只听到河道中哗啦的桨声。
“不分享一下你的读后感?”她又追问。
徐元礼没作声,船桨突伸向岸边,等船靠岸,他才对何霜说:“到了。”
何霜左右四顾,黑暗中依稀辨认出自己身在何处。“桃林?”
徐元礼已经先一步跳下船,带得船体一阵动荡。他是夜色下唯一一道熟悉的身影,何霜的目光只能追随他,眼见他朝自己递来一只手,何霜连忙握住,被他扶着下了船。
“你说的没人的地方是这儿啊。”何霜紧跟住徐元礼的步子,“是不是太大费周章了?”
“桃林向来是禁地,无人打扰,说话的好地方。”
“也对,我来之前,你每晚都要来这巡逻吧?”
“嗯。”
“现在没人,你快告诉我,郭先生日记里记了什么。”何霜言归正传道,“你怎么不干脆把日记带回来?”
“老先生只给我借阅,说是你提的要求。”徐元礼刻意放慢步伐道,“何况,当中内容你不是已经猜到?”
“既然是猜的,有可能会猜错啊。”
两人这时走过一丛杂草茂盛的地方,徐元礼后退一步与何霜并行,四周都是枝叶繁茂的桃树。桃树虽然都长得不高,稀薄的月光下,树影打在地上,影影幢幢,也挺可怕。
“明明可以去你房间说,为什么非要来这里,来也就算了,连个灯都不带,我都看不见你。”何霜忍不住吐槽道。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里。”徐元礼说。他的声音在寥阔的夜色下显得很静寂,话的内容乍听上去像是情话,徐元礼这时候说起来却有种格外的庄重感。
随着他步伐停止,何霜也停下来。
“进学时,先生教过一个数学概念,概率。”徐元礼沉静道,“那是郭先生留下的知识。可惜,过去我只知其意,不知该如何运用。”
“怎么突然说概率?”
“因我在想,如果当初在桃林你遇见的不是我,或者如果当初我在桃林遇见的不是你,往后的事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这番话后,何霜终于被带进他的语境里。“这确实是概率。”
“若我与郭先生没有血脉关系,那一次送你回家,会不会就是你我之间的永诀?”
“会。”
“舟口镇五个村,除去徐元村是天灾之后的联姻合姓村。其余四个村,每个村都有专长。元村擅商贸,方村重武学,蒋村是文村,徐村一向长于易学。”
“易学?”何霜讶道。
“徐村祖辈认为太精于卜算,窥见天命太多,容易短命,徐村人口的过快凋落似乎也证明了这一说法。后来,徐村人渐渐放弃易学研究,易学在舟口镇也逐渐式微了。”徐元礼难得说这样多的话,何霜听得入神,不忍心开半句口打断。“我曾在徐村老人那里翻阅过几本相关旧书,当中记载了一些祖辈的道理,大约是说,人活一世,命数俱已注定。彼时不懂,今日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这些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