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跟着上了马,厚厚的貂裘向前一裹,将她整个裹在身前,胸膛贴上去,低了头小声在她耳边说道:“我身上暖和,你挨着我就不会冷了。”
后背上源源不断传来热意,还有他带着沉香气味的男子气息,沈青葙慢慢说道:“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她分明是极温顺的姿态语调,裴寂却听出了质问的意味。手从她身前伸出去,小心帮她拢好了貂裘的领口,不让冷风往里钻,裴寂眉眼低垂,声音温存:“看见便看见吧,如今长安城中,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沈青葙一时说不出是恨多一些,还是怕多一些。他在宣告对她的所有权,他知道她为着什么去见应长乐,他装作漫不经心地告诉她,她那些筹算,都不中用,这长安城中,谁不知道她是他的外室?这是她的污点,她的命数,她逃不掉。
假若裴寂能听到她的心思,必然会告诉她,他并不是这么想的,他只是越来越不想失去她,所以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人。可惜,裴寂并不能听到她的心思,他此时只是觉得她的手很凉,便紧紧握住了,用自己的体温暖着,轻声道:“你身子单薄,穿得太多要压得肩膀疼了,明日叫人来给你量量尺寸,也裁一件貂裘吧,这个暖和又不压身子。”
他想她脸色娇嫩,黑色对她来说太过沉重,还是白色合适,便思忖着说道:“我记得家里有一块白貂,正好够你做一件。”
说话时车马已经越过往亲仁坊去的岔路,径直向南走去,沈青葙心中犹疑,忍不住问道:“三郎,这是要去哪里?不回家吗?”
回家两个字,无端让裴寂觉得欢喜,不觉放柔了声音,轻轻道:“暂且不回,我带你去曲江池看雪。”
长安人爱风流,便是这样的大雪天气,到曲江池看雪的人只怕也不会少,到时候那些打量审视的目光,不知道又有多少。沈青葙微微笑着,垂下了眼皮:“要么还是回去吧,只要有三郎在身边,到哪里看雪,都是一样的。”
裴寂心中一荡,明知道她言不由衷,依旧带着笑,兜帽遮了大半的脸,偷偷在她唇上一吻。
她羞涩躲避,轻声娇嗔:“别,许多人呢。”
裴寂不知第几次想到,若他们是夫妻,她羞涩余,是不是只有欢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有淡淡的抗拒,偶尔还会被他察觉到恨意呢?
又不知第几次想到,若是现在娶她,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他是这样熟悉她了解她,她几乎每个小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已经学会怎么看紧她,他不会给她离开的机会,更勿用说像前世那般,抛弃他。
便是娶她,也没什么不好,他能光明正大地带她出来,他能光明正大地与她并肩同行,她也不必承受那些打量的目光,更不必像现在这样,悄悄地恨着他。
“青娘。”裴寂低着头,在沈青葙耳边唤了一声。
“嗯?”沈青葙仰了下巴,侧着脸看他。
裴寂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他素来都是十拿九稳后才会开口,这样贸贸然向她提起,委实有些怪。
便只是笑了下,将她又往怀里搂了搂,道:“别冻着了。”
雪越来越大,渐渐地,能看见的地方都成了白色,裴寂撑起了伞,沈青葙窝在他怀里,被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素白的小脸,身上手上都是暖和的,他像一只火炉,毫不吝啬地把暖意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
忽地又听见他问:“下雪的时候,你堆雪人吗?”
沈青葙下意识地答道:“从前都堆的。”
说完才觉得诧异,忍不住问道:“怎么会想起这个?”
“我阿妹比你大一岁,每次下雪都闹着要堆雪人。”裴寂把伞盖向下压了压,在她眉心一吻,笑意温存,“小娘子们喜欢的东西,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这是他头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家人,沈青葙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却只是说道:“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如今再没有沈白洛或者韦策陪在她身边一起堆雪人,她做小娘子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啊。
“回家时我与你一道堆。”裴寂看着她,道。
沈青葙便向他一笑,道了声好。
他想堆,便让他堆吧,她对他温柔和顺,他才不会那么防着她,她才能找到机会逃走。
曲江池虽然远,近午时分却也走到了,开阔的水面并没有结冰,灰白的水色缓缓流动,远远望去,像一幅淡墨的山水画。
仆从占住一处亭子,铺了红毡,支上风炉,炭火烧得通红,盐豉羊肉馅的古楼子是早就做熟了的,此时重新在火上烤得酥脆,鲜香的气味便是隔得老远也能闻到,裴寂用银刀切下一角递给沈青葙,道:“先吃点饼,我还带了葵叶肉粥,待会儿热热的吃一碗,驱散寒气就不冷了。”
沈青葙先前还以为他是临时起意往曲江池来,此时见他各样都备得齐全,才知道他竟是一早就筹划好的,接过来吃了一口,见他依旧只是看着她,便问道:“怎么了,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