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葙向着她行了一礼,道:“给公主请安。”
应长乐依旧只是从镜子里看着她,漫不经心说道:“早起想着昨天席上的事,又有些记不清到底来了哪些人,就让你过来帮我想想。”
沈青葙一时有些不明白她的意图,试探着问道:“公主有哪些人记不得了?”
“昨天坐在孙文蔚右边那个,是谁?”应长乐由着婢女给自己涂好胭脂,那边慕九郎递上去一支凤衔珠的金钗,应长乐似是不满意,摇了摇头。
沈青葙迅速回忆了一下昨天席上的次序,道:“是张敬伯,江阳张氏第三房的子弟。”
应长乐回头看她一眼,道:“韦策边上那个穿红衣的呢?”
“韦元贞,”沈青葙道,“出身东眷韦氏,序齿的话,当是韦策的族兄。”
应长乐点点头,笑了下:“你记性真好,我只不过是过了一夜,就有些记不大清楚那些人了,难为你一个个都能记住。”
她一边梳妆,一边又闲闲地问了几个人,末后道:“你还记得昨天说起奚怒皆部的战事时,他们是怎么说的吗?”
“当时公主发问后,程与义是第一个开口回答的,道是可以挑选熟悉边地情况的胡人为将,就地募兵,以胡制胡,”沈青葙道,“之后王牧道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当以安抚为主,韦元贞有一个伯父曾经随军征讨奚怒皆部,便说了些当年的旧事……”
她细细回忆着,口齿清楚地说出来,一时寝间之中,只回荡着她轻柔的语声。
慕九郎又递上两对金叶花钗,应长乐微微颔首,慕九郎这才把花钗簪在她梳好的望仙髻上,婢女拿起口脂,正要为她涂抹时,应长乐伸手拿过,用小指蘸了,慢慢地点着嘴唇,眼中透出一点极淡的笑意。
昨天她见沈青葙始终坐在席上神色淡然,似乎并没有留意那些人的动静,原来竟不动声色地全都记了下来,难得这份好记性,又难得心里能存住事,面上又能不露分毫。
应长乐存着考较的心思,东一句西一句又问了些昨天席上的情形,眼看沈青葙一一都答了出来,此时梳妆已毕,应长乐便站起身来更衣,宋飞琼连忙上前帮着把宽大的寝衣脱去,换上小袄绢衫,又弯了腰为她系裙,应长乐一边伸开双臂由她服侍,一边又向沈青葙问道:“你觉得他们这些人说的,哪个比较有道理?”
沈青葙到这时候,模糊猜到了她的意图,摇了摇头:“公主恕罪,我于此一无所知,不敢妄言。”
“可惜了,”应长乐笑了下,“以你的聪慧,若是能留心此道,也许会有些收获。”
沈青葙下意识地看她一眼,就见她神色莫测,似乎在想着什么难以决断的事,半晌才道:“去吧。”
沈青葙行礼告退,心中犹疑不定。
应长乐便微微侧了脸,看着她的身影袅袅消失在门外,慕九郎低声笑道:“公主是要抬举沈娘子吗?”
应长乐瞥他一眼,笑意幽微:“你先退下吧。”
慕九郎怔了下,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到底还是走了。
应长乐挥手屏退婢女,低声向宋飞琼道:“飞琼,这两个月来,你觉得沈青葙,可用吗?”
宋飞琼四十不到的年纪,早先曾是惠妃身边得力的掌事女官,应长乐下降之时随她到了公主府,她早年入宫,历练多年后手段圆融,处事老练,此时沉吟着说道:“聪慧是足够聪慧,只是年纪太小,总觉得有些稚嫩,再者我素日看着,她于名利一途似乎不太在意,这种人不容易掌控。”
“本性或者不在意,不过如今么,”应长乐淡淡一笑,“裴寂和齐云缙都虎视眈眈,她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不可能求人庇护一辈子,除非是她自己能立起来,不然早晚是那两个人的囊中物。”
“这倒是,”宋飞琼思忖着,又道,“只是公主殿下,她与裴寂到底纠葛太深,不得不防啊。”
“我正是看中她与裴寂有这些纠葛,”应长乐道,“你说若是她想向裴寂问什么,是不是比我们要容易得多?”
“裴寂么,”宋飞琼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不好说,我与他打过几次交道,看似温和,实则心志极其坚定,未必会向沈青葙松口。”
“你是没看到那天在南熏殿中,他对着沈青葙失魂落魄的模样。”应长乐笑了下,“玉裴郎料事如神,唯独在沈青葙身上,他一再错料,依我看,如果这世上有人能让玉裴郎放下坚执,那就只能是沈青葙。”
她把玩着口脂盒子,语气中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焦躁:“圣人近来被徐莳哄得很好,我估摸着,大约再过阵子,裴寂说不定就要回东宫了,飞琼,我总觉得,二哥的位子是越来越稳当了。”
宋飞琼极少见她这幅模样,下意识地便放柔了声音,安慰道:“前些日子御史台还曾弹劾崔家借着入宫照看良娣的机会与太子殿下暗通款曲,这些天连崔夫人都不怎么敢入宫,太子殿下比起从前越发谨言慎行,别说废太子妃有孕的事不敢过问,就连东宫的大门,听说最近几乎都不敢出去,公主放宽心吧。”
“可是上次进言废储那些人,有一大半都遭了贬谪。”应长乐叹口气,“要是六哥能再机灵些,再讨圣人欢心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