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葙几乎是一刹那便确定了, 他是想来阻止这件事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到底只是转过目光看向神武帝,无声恳求。
神武帝回望着她, 脸上带着浅淡笑意, 只是不做声。
裴寂越走越快, 一双凤目带着冷意, 打量着阿史那思。他一张黑膛脸上粗黑的眉毛竖着, 鼻孔因为发怒张大了许多,下颔骨咬得很紧,打量着对面那个柔如花瓣的小娘子时,环眼睛里一丝热度都没有, 反而闪着幽幽的冷光。
这模样,是不甘是痛恨,绝不是爱慕。
裴寂太知道喜爱一个人是怎么回事。那刻骨铭心的思念,那彻夜难眠的懊悔,那患得患失的煎熬,还有那恨不能将所有都奉上,向她祈祷,向她膜拜的虔诚。他对她,就是这种心情。
眼前的阿史那思,绝对不是。
他开口要她,也许是不甘心被一个女子比下去,想用此举来羞辱她,也许是见不得有人比自己强,想强行把她变成所属品,以后好肆意报复,但无论阿史那思抱着什么目的,对她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他绝不会让他得逞。
阿史那思却在这时,带着几分狠戾又开了口:“中原皇帝,咱们两家打了几个月,谁也没得了便宜,但要是皇帝把这女子给了本王子,两家做成一家,没准儿这仗,就不用再打了!”
神武帝眉心微动,殿中众人心里也都是一动,两国交战到如今,耗费人力财力,却并没有尺寸之功,但也许,只需要送出一个沈青葙,就能消弭战火呢?
殿中却突然响起了裴寂沉肃的声音:“六王子此言差矣,我朝天子英明天纵,麾下更有百万铁骑,任来犯之敌都将在天子神威之下灰飞烟灭,又须与六王子谈条件?”
阿史那思脸上一阵羞恼,正要开口,神武帝郎朗的笑声却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不错,朕自会率领百万健儿开疆拓土,又须用柔弱的小娘子来交换?更况青葙乃是朕极看重的人才,这般品貌见识,却不是六王子能求的。”
沈青葙一颗悬着的心落回腔子里,手心里湿湿凉凉,全都是汗。
既是为自己,也是为裴寂。
方才裴寂分明是用话逼住了神武帝,若是神武帝答应把她给阿史那思,就是默认天授朝的武力不能抵挡奚怒皆,只能用女子去换休战,对于骄傲的神武帝来说,是绝不能容忍的,所以,神武帝便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会拒绝阿史那思。
但,神武帝聪明智慧,又是铁腕之人,岂能不知道裴寂的心思?公然算计帝王,裴寂他,能够全身而退吗?
沈青葙禁不住抬眼去看裴寂,他也在看着她,四目相对之时,就见他几不可见地对她摇了摇头,沈青葙便知道,他是要她别做声,静等后续发展。
心中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沈青葙依言低了头,一言不发。
殿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清楚地听见了神武帝并不委婉的拒绝,既要率领健儿开疆拓土,又毫不客气地说阿史那思配不上沈青葙,可两国交战,胜负难料,若是送出一个沈青葙就能解决,为什么不呢?难道在神武帝心里,沈青葙的分量竟这么重?
诡异的气氛中,应长乐咯咯一笑,拍了拍手:“陛下圣明!想那等蕞尔小国,岂能妄想我天授朝的名门贵女!”
阿史那思登时恼羞成怒,嚷道:“公主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六王子听见的意思。”应长乐笑吟吟的,转脸看向神武帝,“陛下,我们中原一向都说愿赌服输,怎么奚人输了,还无赖着要人呢?难道是想把人要回去百般折磨?还是想直接杀了,从此再没人能胜过他不成?可这天底下的高手,岂是他能杀得完的?”
阿史那思的心思被她一句话说破,顿时气急败坏,正要吵嚷时,神武帝紧接着又说道:“朕不知道你们奚人是什么习俗,不过在我们中原,技不如人就当认输,以后加倍磨练,若是抱着什么歪门邪道的心思,朕绝不会让他得逞!”
殿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赞颂声:“陛下圣明!”
那一向跟奚怒皆部不和的大食使者幸灾乐祸地冲阿史那思挤眉弄眼,也跟着高声赞颂道:“大皇帝圣明!”
阿史那思咬得牙齿咯咯作响,怒冲冲说道:“等着!”
神武帝龙目一望,含笑说道:“沈青葙技艺超绝,不辱使命,很好,赐服紫,赐座!”
几个小宦官连忙抬着一张描金座榻送上来,又有宦官飞快地跑去取赏赐命妇的紫衣,此时殿中只有各国使团和天家眷属、三品以上官员、命妇才有赐座的荣耀,所有人都看着宫女服侍沈青葙在榻上款款落座,想到她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荣耀,个个羡慕不已。
一片欢腾中,赵福来不失时机地禀奏道:“陛下,长乐公主敬献一百匹舞马,为陛下贺寿!”
“好,传舞马!”神武帝吩咐道。
殿外广场上,马蹄声得得作响,一百匹舞马头上戴着红绒球,脖子上挂着五彩璎珞,长长的鬃毛编成五股辫,鞭梢挽起,系着明珠,跟在英姿飒爽的女驯马师身后身姿矫健地走上来,有条不紊地排成十列十行,向着神武帝的方向弯下两只前蹄,就像人行礼下拜一样,跟着又齐声长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