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明帝感叹于他的凛然, 不由软下心来:“陆绶, 先不说这些了。你可曾受伤?”
陆绶一顿,他不知道熙明帝为何突然转了话题,但还是恭敬回答:“都是小伤,不碍事。
话罢,他又接着道:“陛下,微臣此次阴差阳错到北戎, 最大的感觉便是耶诃可汗并没有朝内得到的消息那般好相与。”
“耶诃可汗的三个鹰师都慢慢在向凛州与北戎的边境移动,这些事情都该引起注意。”
熙明帝见话题又被他拽了回来,感叹一声开了口:“此番秋猎, 除了诸多属国,北戎也要派使臣过来。”
“朕原以为——罢了,你既然回来了,也要多参与些。”
陆绶颔首应下,紧接从袖袋中拿出了一个册子:“陛下,这是微臣自宜凛而来沿途所见,并且后面附着了微臣的奏章,请陛下阅览。”
江宥看了眼熙明帝,忙走了过去,从陆绶手中接过。
不起眼的草纸,暗沉的褐色粗制,几张轻薄的函件落在熙明帝手中却像是山一般沉。
他的眉心渐渐拧起:“宜凛的军务防备——”
“回陛下的话,宜凛军务防备依臣看,过于繁冗。”
“陆绶,你刚刚也说,耶诃的三个鹰师在向凛州靠拢。”
“是。”陆绶道:“但这是两件事。”
“宜凛兵务繁冗,是因为北疆辽阔,地广人稀。”
“但每年招兵,如今已是兵多而民少。”
“长期下去,军备繁重、将士涣散,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好事……”
陆绶顿了一下,“但北戎这几年安静下来,是因为脱云老汗王去世,四位王子争夺汗位,伤了元气。”
熙明帝点点头,露出了然的表情。
多年稳坐高位,熙明帝哪怕不能知道边境现在实时发生什么,但对大势的了解,说一句风云变幻尽在掌握也毫不为过。
他沉声道:“耶诃移兵,只是需要贸易。”
“他若想和大靖交好,商议便是。他若要打,也必定要付出什么!”
“陛下圣明。”
熙明帝垂眸扫过陆绶的折子,里面还有开垦盐碱土地、军士半农半兵、盐税收归朝廷,以及开通黑曲河的奏议。
熙明帝看了一眼这天色,这些条条陈陈,无论单拎出哪一个,都不是现在可以拍板定钉的。
这个陆绶,坚毅果决、心有魄力,年纪轻轻已经敢说人之不敢说,行人之不敢行,又何愁未来不能走的更远,护佑成华呢?
一想到成华,熙明帝不自主就涌上担心:“陆绶啊,此次归京,见过成华了吗?”
陆绶一顿,成华公主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便浮现在眼前。
此去宜凛,他并没有什么难挨的。
上一世山月关上饮血五年他都毫不在意,更何况这一世他不过去劳军而已。
但如果非要让他说一样,那大概就是公主对他不远千里、费尽心思的撩拨。
他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找的这么多避火图,她总是这样光明正大的撩拨他,让他心弦拨动、难以自已。
可她是公主,他总得让着她,让她先开心才对。
他原本不带偏颇、严正的语气里倏然变得温柔,就像是冬日里铺满皑皑白雪的湖面上,突然映出了暖融融的太阳。
“回陛下,微臣回京时,天色已晚。殿下这个时间,怕是已经睡了。”
“微臣死而复生,贸然去公主府,怕惊扰了殿下,伤了她的好梦。”
熙明帝心中惊讶,他万万没想到,陆绶避开公主府的原因,仅仅是为了不惊扰成华的好梦?
可是,他未免把他看得太轻,把成华看得太无情。
这两个年轻人啊……
熙明帝叹了口气:“去看看成华吧。”
“朕倒愿她像是宁和长公主一样。”
说罢,熙明帝让江宥拿着陆绶的奏折转进了寝殿,独留陆绶一个人在安静空旷的太极宫。
什么叫“陛下希望殿下像是宁和长公主那样”?
陆绶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一息,他的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下一秒便疾步走出了太极宫。
宁和长公主,熙明帝同父异母第二位姐姐,二八年华下嫁清河侯。
清河侯因病去世,宁和长公主无悲无痛,三月后再次下嫁。
那公主……
陆绶马不停蹄、一刻也不敢休息直接到了公主府。
亥时刚过,尉栎亲自到门口看着侍卫们落锁。
忽得,一个身影如同鬼魅,向着门不足三尺的缝里硬是闪了进来。
尉栎拔剑出鞘,还未动作,那个人猛然开口:“尉栎,是我!”
尉栎不由自主便停下了动作,像是冻在了原地。
那个声音如此亲近……
等他反应过来,那是死而复生的陆大人,陆绶早已没了人影。
倚云阁外,玉弦轻轻合着门,坐在长廊下,愁眉不展。
而一向沉稳的玉珠,也没了往日的内敛,一下又一下感叹。
陆绶行至回廊,已经有些心怯。
他怕公主因为他那些不足一道的事情伤了她的凤体。
可他又压不住自己那些讨厌的心思:如果公主真的难受,是不是真的就很是爱他?像他上一世在山月关的营帐里 ,每受一道伤,总想着公主,这样就不怎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