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如今有人撑腰,冷笑:“跟我道歉有什么用,死的是吴敬。”
这难不成还要人到阴曹地府去找吴敬道歉吗?京兆府尹王谦心里估计在骂娘,嘴上说:“下官也替吴敬惋惜,不知殷帅打算怎么解决?”
他这话,不仔细听,是在讨饶。
仔细听,是在挑衅。
兵部诸人正压着火,凡事好说的程远终于毛了:“王大人,此事责任本就在你们两家,我们得对死者有交代,不是讨价还价……”
“本帅要做什么轮得到你问?”
殷莫愁声音低冷,截住程远的话,不经意间的戾气涌出来。
许禾汗毛一炸。
顶嘴的王谦像瞬间像吃了苍蝇,脸色变得极难看,他后槽牙咬得紧紧,腮帮子都凸出来。
兵部大门敞开着,六部街的官员里里外外看着,他年龄跟程远差不多,舔着脸也能自称一句“两代老臣”,此刻脸都红了,一把年纪也端不住,袖子一甩,以稳重的口气回道:
“殷帅少年得志,年纪轻轻,骤登高位,也不能以权压人,明明没错硬要人认错吧。”
这话等于说“你不就是运气好会投胎当了殷氏继承人,否则哪轮得到你这小屁孩说话”,所以一出口,整个大厅陷入死寂。
许禾心里咯噔一声,完了。
殷莫愁曾领相权,统管六部,许禾是在她手底下干过的,见识过其脾气。
她讨厌别人说她资历不够,尤其她的“资历”还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
王谦这话确实欠妥,带着固执与偏见,认为年轻人不行,如同宣扬“女人能干就是牝鸡司晨”的狗屁礼教,莫名自信,又臭又硬。
果然,殷莫愁瞬间被惹怒,手一挥,将桌上还没喝的茶直接扫下去,茶水溅得王谦满鞋子,茶杯砰地摔了粉碎。
如果这是支利箭,那箭就钉在王谦脚边。
带着威胁、警告和浓浓杀气。
“本帅就是以权压人,你奈我何?”
嚣张如她,本就分明的五官绷成凌厉的线条。
接着,殷莫愁骤然起身,脚一勾一甩,将太师椅也砸过去,也不知用的什么脚法,上好的椅子堪堪被肢解,七零八落地砸在王谦面前。年过半百的京兆府尹这次吓坏,本能令他往后瘫,倒是开头表现畏惧的许禾在他背后撑了把。
别说是外头围观的六部街官员,就是里头兵部自己人都倒吸口气。
脾气真不是一般大。
人生一双腿脚,成语说是用来“脚踏实地”,应该拿来行万里路,走万水千山,奔赴大好前程。
“动手”才叫打人。
所以殷莫愁这一脚,仿佛说你不配让我动手,简直比直接照王谦脸上揍俩拳头还侮辱。
都说殷莫愁行军打仗不怕死,但那是少年意气的时代,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位居一人之下,脾气还是这么说飚就飚。
可以想象当年的殷少帅,是多么恣意跋扈。
回想起少年初遇,李非深吸了口气。
对自己人,殷莫愁靠个人魅力服众。
对政敌么,既然得不到尊重,就必须让他们害怕、敬畏。
反正在外名声也不咋地。
“呵,大帅是要在这里杀了下官吗?”王谦硬挺着,声音已经瑟瑟发抖。
殷莫愁冷冷看他。
“你们在外面都怎么说我的?说曼陀散使人迷失心智,发疯杀人常有的事,情有可原嘛。”
王谦:我为什么要提这茬。
她曾杀人如麻,性格难免有乖戾、生人勿近的气场,即使卸甲,世家也不敢正面惹她。何况殷大帅有皇帝撑腰,手下一批猛将,她想杀谁也就杀了,皇帝最多就是再罚她面壁思过几个月。
许禾打圆场:“殷帅见谅,王大人年纪大,犯糊涂,不小心讲诨话。望看在他在朝为官二十余载的份上,不与他计较。”
王谦转头,对许禾报以感激眼神。
“在朝为官谈的是功绩,不是资历。”
殷帅一句话的威力有多大,诸人算是见识了。
“有些人当一辈子官,毫无作为,恬居高位,他们只图享乐,以升官发财为荣,以结党营私为本事,这样的官员,资历老,不正说明他无用吗?在我眼里,还不如一个有志有为的年轻人。”
有那么一刻王谦希望时间倒流,所有人都消失。
太丢人了。
王谦在京城官场摸爬滚打半辈子,精明有余,胆气不足,先是被这种要打要杀的阵仗吓懵,再是被训得老脸无处放,只觉一阵晕眩,眼眶都憋红了。
而门外的不少人也若有所思。
殷莫愁目光微垂,掠过王谦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脸,掠过那层层的门,探头探脑的六部街官员,掠过他们头顶广阔的天空。
她放轻语调,叹气似地说:“忠君爱国、勤勉为民。你们官场混太久,反而忘了少年读书时的赤子之心。”
许禾终于反应过来,往王谦背上一拍,令他弯腰。
大多数人所谓的“定性”是在少年到成年这段时间。
幼稚、叛逆、冲动、理想、幻想,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在这个过程慢慢沉淀,像一团乱泥经历日晒后定了型。
而这段宝贵时间,殷莫愁都在北境,所以她的性格像北方的风,又冷又硬。尤其回京后,她就很少笑,嘴唇勾起来全靠肌肉拉扯,眼角不沾半点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