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兵马大元帅让出权力,“甘愿”赋闲的真相。
由对手讲出来,却令人震惊。
一时间,整个山林都寂静。
“现在知道怕了吧!”刘孚把桌子拍得笃笃响,“你们这些爷,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齐王余孽有多厉害,连殷莫愁都防不胜防。我们若去争第一,岂不是争着成靶子。”
李非像是胸口被人打了一拳,连带着呼吸都停止。
他失望地看着这些宣称代表正统的所谓百年世家,阴险、龌龊、虚伪,要争权,又怕死。
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说的就是他们。
只有那个勇者,视这些不善的目光如盏盏鬼火,十年如一日地,走自己的夜路。(1)
即使注定不是一条坦途。
游仁昊已经听得明白,毫不犹豫就是个马屁:“父亲高明。就让军方替我们开路,祸乱扫清后,我们再来接盘。”
而司徒冲却陷入久久的思索,原本热衷发言的人变得沉默。
*
李非路上心急如焚,快马往慈云寺飞奔。
慈云寺这次住的都是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所以从山脚到山站都设了卡。
李非马不停蹄,一手拉缰,一手持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令牌畅通无阻。到了慈云寺大门,孟海英亲自守着,他见了面就喊:“带我去找你们殷帅。”
孟海英这回不敢为难他,亲自领人进去。
慈云寺是京城最大的庙宇,平时香火鼎盛。遇有皇族或殷母这样级别的来进香,慈云寺则会提前贴出告示以谢绝普通香客。进了庙,映入眼帘是座碑刻,大大的“阿弥陀佛”四字,接着往里走是一座宏伟的大雄宝殿,大殿屋檐两条琉璃瓦做成的飞龙滚身而上,在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李非紧紧跟着孟海英穿过一座又一座建筑,寺庙有股百年沉淀的、厚重的气味,香火缭绕,烟岚变幻,给人带来些许恍惚感。
终于到了一处像□□的地方,一顷荷花池,三座宝塔,宝塔倒映在荷花池上,风景如画。
柳树的掩映下,远远看见那个人。
她今天着一袭白衣,春梅冬雪两名侍女跟在身旁,走得很慢,散步赏荷,腰间垂下的袍带轻轻颤动,飘逸、从容。
清风曼徐柳清影,风度翩翩莲伊人。
李非深吸一口气。
忽然,他越过孟海英,往前冲去,以关西虎身手也反应不及,只见李非如箭一样往前飞,孟海英懊恼没拦住,气得拍自己的头。
搞突然袭击都没这么突然。
越过草坪,李非从柳树后冲出来,冬雪春梅是在殷莫愁后方,李非从正前方出现。殷莫愁本完全可以避让,但知道是李非,这家伙在她心里一直是任性的形象,以为他会突然跳到自己面前,恶作剧地说“哈哈,有没有吓你一跳”之类的,所以任由他。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李非一言未发,猛地环住她的脖颈,拢着她的脑袋,将她整个右半身都环进他的怀里,额头瞬间感受到他喷出的粗气。
殷莫愁:???
不像抱,也不像搂,因为殷莫愁与李非一样高,脖子被他箍住往怀里摁,如果要形容,有点强摆一副小鸟依人状。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所有人瞪大眼睛,搞不清楚这什么情况。
殷莫愁压根没想到他会这样做,半张脸都贴着李非的胸膛,有他咚咚咚的心跳声,也有一股汗水混合着檀香的味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
李非摁着她,本想表白,却不住忏悔起来,说的是以前的事,什么曼陀散,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
殷莫愁无比真实地感受到李非起伏的热烈,他每一个停顿都有一口热烘烘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殷莫愁愣也就愣那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手肘往李非肚子一顶,李非吃痛,这才放开。
殷莫愁怒嗔:“老兄,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李非看着她良久,是啊,我在发什么神经,蓦地,他的手又伸出来,拉住殷莫愁的手,力气大得像要把她的手融进自己的手心。
他的手掌宽厚而灼热,那热感顺着手蔓延到殷莫愁浑身,仿佛一下子驱散这晚秋凉意。
“跟我走。”
他再不啰嗦,不等人反应,硬拉着她跑了,一下子便没了影。
太出其不意,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离殷莫愁最近的冬雪看清了这一切,立刻喊人,孟海英也反应过来,就要扭头去追。
在这兵荒马乱之时,有声音制止:“都停下,让他们去吧。”
那声音不仅沉稳,还带着慈祥。
冬雪回头,赫然是殷母一张满足的笑脸。
所有人都只好立在原地不动,良久,殷母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缓缓地说:“……不错,不错,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
*
殷莫愁一开始是拒绝的,李非硬拖着,就像在画舫上硬拽她跳河。后面变成拉着她,牵着她。不知不觉中,竟一路跑出慈云寺,不能下山,下山路上都是殷莫愁的兵,于是就往旁边的山林去。
两边的风景匆匆掠过,浮光掠影,山路漫漫似无尽头,像这匆匆的一生,似见过许多,但又无所得。
所有人的惊慌,殷母的期待,都遥遥地抛在身后,那座小小的慈云寺已经淹没在林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