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一旁的严少卿,早已听入了神,也如沐在殷大帅“只有我懂你”的迷魂汤里,那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巴不得自己就是个嫌疑人,好搜肠刮肚出有用的信息奉献出来。
“我出生在铁城一个贫苦家庭,”古吉的声音响起,“我爹是打铁匠人,一天被一伙街头混混打折了腿,我娘身体虚弱,只能靠给人洗衣服补贴家用,家里两个弟弟妹妹经常饿肚子。但我爹常教我,人要有志气。他把脚盘起来,用手爬出去找活儿干……”
*
两个时辰后。
原本在假寐的殷莫愁被马车奔驰时强烈的晃动晃醒。
李非忽然说:“以后别再说我像狡猾的狐狸,我看你比我更狡诈。”
她说龙隐门援部的部主、全新教掌权人冯标还在地牢,却没说是在地牢的冰窖。她又说已经将龙隐门一网打尽,其实八字还没一撇,崔纯最近刚寄回一封信,说为追查龙隐门门主,正追到边关吃沙子呢。
殷莫愁笑:“兵不厌诈。”
“你刚才在想什么?”李非问。
蜂巢案结束,按理说了却殷莫愁一桩心事。
她道:“陛下说我对你太凶。”
猝不及防,竟提起吵架这茬了。
“别这么说,应该我先向你道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误会了你和林汝清的关系,”李非抢了话,“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无论脾气再好的人都会对自己家人发火,何况你……”
“何况我脾气本来就不好。”殷莫愁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刚才她对养蜂人善解人意那套都是装出来的,“但这样始终不对。”
李非捧住她的双手:“最亲的人会包容你的一切。”
殷莫愁别过脸故意看窗外的风景,“切”了声:“也不知道谁包容谁。”
李非心里跟灌了蜜一样甜。
他表白过几次,开始总被拒绝,后来渐渐的,在拿这事开玩笑时,她也能搭上两句话。现在握住她的手,也不会被拒绝啦!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李非想。
吴敬案吗,他看着人家文采翩翩的情诗自叹不如,她嗔笑说“不要开玩笑”。是在慈云寺,他跳出来骂她失心疯了,竟然不怕程远杀了她,她又开玩笑说“这不是有你保护呢吗”。还是早些时候,她津津有味地吃着他烤的鱼?
那时候她不还说些“这辈子都不会再碰男女之情”的话……
又或者说,其实她早就对他有意思……
李非绞尽脑汁,想起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却被踩断肋骨的“前任”林汝清,与刚才在牢里她对本应恨之入骨的养蜂人既往不咎的耐心对比了下,燕王殿下眉毛一挑,得出个恐怖的结论:
大帅心,海底针。
打捞者,溺水而亡。
*
当晚,叶记书肆。
书肆的板凳太细,被孟海英大马金刀哐当一坐,大有要垮掉的趋势。好在关西之虎在小凳子散架前,屁.股抬起。
庞大的人影笼罩在叶记书肆老板叶弥头顶。
书肆是禁明火的。
但今晚灯火通明,里面站了五六十号人。
全是殷府的兵。
叶弥显然已经挨过一顿揍,鼻青脸肿地被人摁在角落,不远处,是已经被推倒的书架和散落满地的孤本翻印书籍。
那是叶弥视为生命的生意。
在这样的场景下,叶弥本想哭喊“我是苦主,是蜂巢案的受害者”,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眼前这凶神恶煞如钟馗的将军知道了什么,唯一肯定的是,他要成为印刷界巨头梦想已经破灭。
这次来的人,和上次来的对他态度,有天壤之别。
“累了吧?躺躺。”孟海英胡子一动,他的手下便知道,提着叶弥起来,绑在凳子上。
像头待宰的猪羊。
前几天还意气风发的叶记书肆大老板,此刻瑟瑟发抖。
几个府兵跑到后院水井打水。
孟海英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叶弥,我要是你,就低头闷声继续发财,而不是去恐吓林汝清,提醒我们白阳会和你的关系。”
关西之虎的笑容总是那么狰狞,老虎打个哈欠的样子都会让人畏惧。
叶弥挣扎了下,捆扎的绳子用的都是捆北漠俘虏的捆法,根根勒肉,严得很,根本松不动,哭丧道:“大人是不是弄错了,我怎可能认识林汝清?”
孟海英轻笑出声:“当年白阳会大肆集会,分发传单,张贴公告,林汝清因为字好,传单皆出自他手,再由你们誊印。各种传教式的书不都是从你叶记出来。可有此事。”
叶弥脸一白,撑着笑回答:“大人说笑吧,叶记若和白阳会是合作关系,为何又恐吓我们?”
孟海英早料这厮会这么说,十分耐心地道:“你不记得不要紧,我提醒你你就想起来了嘛。前几天我们调取了白阳会案的旧档案,经过多方查证,已确定叶记书肆和他们的合作关系。至于那些恐吓信,还不就是你们印出来,要多少有多少。”
“不,不是我,那是我叔叔接的生意。十年前我还小呢。”
终于慌了。
上一刻装不知道,下一刻就抵赖。
而且明知抵赖不掉,就赖到个死人头上。
“还小就能杀你叔?”孟海英感觉听了个大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