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贵妃叹了口气,将弟弟扶起:“以后再议吧。”
尤望章不肯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尤贵妃笑叹,“我又还没要死,谈什么继承家业的事。”
尤望章忙起身,捂住她的嘴:“姐姐不要说死字!爹娘都死了,我只有姐姐了。”说着竟哭起来。
姐弟俩抱在一起,尤贵妃也受他影响,想起爹娘,多么刚强的女人,哭得肝肠寸断。
楚慎站在门外,只觉浑身发冷。
刚才短短的对话,已清楚即使未来尤望章成年,也不会继承庞大的尤氏家业。
在他将尤望章当同类给予怜悯、在他自以为是想和尤望章图谋深远的时候,尤望章其实心心念念的只有他的姐姐。
尤望章和自己不一样,他一点复仇心理都没有,他是个感情至上、把亲情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
那姓尤的这小子对他还有什么用!
他凭什么再忍耐每晚的钻被窝!
这样下去不行!
他必须离开这里!
亡国时,国都仍有不少贵族逃出来。而且奚木人最擅长经商,四海列国都有奚木商人的买卖。尤贵妃出门谈生意,都是用化名,有时会带些人,也包括他。
每一次,他都试图寻找同胞,遇到一个富商,都要悄悄打量。
但他终究只是个下人,不可能有说话的机会,短时间的审视实在没什么用。
他胆大包天,有一次在众人酣醉之际,趁着倒酒便利,在每个富商耳边嘀咕了句奚木语。
同为奚木人,总会收留落难的太子爷吧?
结果所有富商都没有理他,继续沉浸于“你干了我随意”的酒局。
天哪,他还要委身当下人多久!
豁出去了,求救信号已经发出。他决定,将于明日,照常去他说出的那个地点等待。
他甚至带上了作为奚木太子身份的唯一信物,东宫印鉴。
即使流落乞丐堆,也日日夜夜护在胸口的宝贝。
这回真是拼了。
好在他留了个心眼——比约定的时间晚出现一个时辰。
“楚慎”这个“慎”字真没取错,也多亏他的谨慎,否则死定了。
来抓人的官兵像一团乌云般笼罩了那座寺庙——楚慎在酒席上用奚木语报出的地点。
有那么片刻,他难以相信被同胞出卖。
就在前不久,大宁皇帝昭告天下,宣布永久屯兵奚木,改“奚木走廊”为“陇右走廊”,诏书上也阐述了这么做的理由。理由当然十分充分,北漠侵略,奚木皇室被屠殆尽,既然一国没有了君主,大宁唯有出兵讨伐,代行正义仁道云云。
所以如果现在冒出个奚木太子、奚木皇室正统继承人算怎么回事。
假作真时真亦假,奚木太子“申屠然”在大宁朝廷那儿就是个死人。
活人也得是死人。
但楚慎知道,奚木皇室还是有些旁支逃了出来。他初初以为,这么久过去,没人带头站出来是迫于大宁军队的淫.威。然而并不全是,奚木人自己不愿意当出头鸟也是重要原因。
好一个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奚木商人真是把这句话应用到极致,国都被人灭了,不复国,净想着挣钱,做买卖还顺道把太子卖了。
楚慎惨笑连连,奚木有这样的子民,何愁国家不灭?
官兵只得到抓一个“身上带有信物的奚木人”的命令,他默默站在原地,在官兵因搜查制造的人人自危的氛围下,静嗅空气中血腥的、带着铜臭味的气息。
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次被出卖,也是最后一次。
而在外人眼里,他看上去像被吓呆的孩子。
在官兵搜查到他之前,楚慎不动声色地混入进香的人群,直到有一只手向他伸出来。
“你不就是那个哑巴吗?”拉住楚慎的是个乞丐,嘴角长着一颗大黑痣,相貌丑陋。
楚慎记得他,明明是同龄人,在乞丐们群殴楚慎时,他是下手最重的那个。
丑乞丐打量着楚慎,怪笑起来:“嘿,穿新衣服啦!你小子不厚道啊,跟了哪家老爷吃香的喝辣的,也不捎带兄弟们。”
楚慎本打算找个人多的地方将东宫印鉴随意丢弃,但这一刻,他看见丑乞丐露出谄媚嫌恶的嘴脸。
他改变主意。
“我这不是忙嘛。”楚慎冷淡地笑了笑,手一直捂着袖兜。
“少来这套。哑巴,今天身上带了什么好吃的、值钱的,统统拿出来。咦,你袖子里装什么。”丑乞丐的脏手用力掐了掐楚慎的脸,“乖,拿出来给兄弟瞧瞧。”
“没、没什么,我家少爷的印鉴。”楚慎还是和以前行乞时一样温驯。
“听说有钱人家的印都是玉做的,嘻嘻。”丑乞丐知道楚慎斗不过他,若无其事地伸出他那双脏手。
楚慎的印鉴最终还是被“抢”去。
就这样吧,楚慎想,奚木皇室都当自己死人,曾经的东宫护卫也都牺牲,太子印鉴,是唯一能证明楚慎身份的东西,就此一去,他大概再也没有恢复身份的可能性。
楚慎只和乞丐拉扯了一下,就放手了,他绝望,又带着希望,不当太子也好,从此以后做个普普通通的人?
丑乞丐用力过猛,一屁股摔地上,紧张的人群一下被他砸出动静。
官兵马上注意到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