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咎磕了十八个头。
他今年十八岁。
然后站起来,朝唐樱说:“走吧。”
唐樱结巴道:“这就走了?”
燕无咎向她投去疑惑的眼神。
唐樱指着天榕山说:“你不与你娘说说话吗?说说你现在生活的怎么样,之类的。”
燕无咎低声道:“有什么好说的?”
唐樱觉得不行,她盘腿往草地上一坐,拍拍身侧,用眼神示意燕无咎坐到她旁边。
燕无咎沉默片刻,容忍了她。
他坐下来。
唐樱从乾坤袋里翻了翻,翻到从云山食堂买的没吃完的小糕点,还有在丹黛城买的数种果酒。她把它们掏出来,小仓鼠一样,在面前整整齐齐摆好。
果酒三瓶,一瓶给燕无咎,一瓶给自己,还有一瓶,唐樱拔开塞子,目视天榕山,恭敬倾洒在面前的草地上。
燕无咎:“……”
他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道:“我娘不喝酒。”
唐樱:“啊?那我……”
她爬起来想去擦草地上的酒,被燕无咎一把拽了回来。
燕无咎的手指纤细苍白,在炎炎夏日,却分外冰凉,紧扣住唐樱的手腕。
唐樱有些呆,转头看他。
燕无咎骤然松手。
他别过脸,避开唐樱的视线,沉声道:“让她尝一尝也好。”
唐樱感受着自己扑通乱跳的小心脏,也有些慌,“哦哦”两声,一时不说话了。
天榕山的风轻柔拂过。
唐樱把自己面前的糕点往燕无咎的方向推了推,小声说:“你这两日都没怎么吃东西,吃一点吧。这个荷花糕和枣泥糕都不错,枣泥甜一些。”
燕无咎挑了块荷花糕。
唐樱心中默默想:哦,不太爱吃甜啊……
气氛又静了下来。
燕无咎吃下一块荷花糕,喝了两口唐樱递过来的酒。酒是青梅酿造,入口酸涩,渐渐回甘。
“我有时候会恨我娘。”燕无咎说。
“如若当初不是她爱上了魔尊,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那么就不会有我的出生,”燕无咎顿了顿,抬头望着天榕山,“但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很想我娘。”
唐樱注视着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便只能静默地陪在他身边。
“我娘是个可怜人,”燕无咎垂下头,再度抿了一口青梅酒,“这样可怜的人,竟会拼了命地护我。她给我取了这个名字,燕是她的姓,无咎,是她告诉我,我没有错。出生没错,活下来没错。”
唐樱铿锵有力道:“伯母说得很对!”
燕无咎低低笑道:“是么。”
“当然!”
燕无咎道:“多谢。”
只是语气之漠然,表现出他对此并不认同。
唐樱看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除了在广场上分斋那天燕无咎穿了一身白衣犹如谪仙,之后他衣着大多为黑、灰或深蓝。即便如此,也难掩他姿容卓越。
“你娘一定很漂亮。”唐樱呆呆看了燕无咎半晌,冒出这么一句。
刚出口,她便心中一惊,懊恼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
燕无咎没有看她,只说:“嗯。”
他的反应虽然很淡,但让唐樱松了口气。
她不动手色地用冰凉的果酒瓷瓶在微微发烫的脸上贴了贴,欲盖弥彰地说:“好热啊。”
燕无咎:“……”
天榕山这里的温度,比之烈日炎炎的云州,已经是相当适宜的了。
燕无咎偏头瞥她一眼:“那走吧。飞起来就没这么热了。”
空中的温度比地上要低,他们穿的轻薄,在红雀上有时还要多加一件披风。
唐樱跳起来,拍拍衣服上的草屑说:“我去给红雀喂点儿吃的和水,你在这儿再、再和你娘说会儿话……”
她忙不迭地跑了。
燕无咎望着她的背影。
等唐樱的背影被山林遮挡住时,他才收回目光,转而望向天榕山。
燕家在夙州,离天榕山不远。母亲曾经和他说过,她小时候,还没开始修炼时,曾经和朋友进过天榕山,说到这里的时候,母亲眸中全是怀念的神情。她说天榕山正是书中所言的世外桃源,美丽,幽远,静谧。她说,她死后想葬在那里。
“娘,”燕无咎轻轻叫了一声,说,“我现在很好。”
燕杨柳曾经握住燕无咎的手,一边颤抖着帮他包扎身上的伤口,一边哽咽着说:“凌儿,娘一定会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娘一定会保护你不再受这样的伤……”
彼时他满脸冷漠,既不觉得痛,也不觉得悲伤,燕杨柳便抱着他,说:“等出去以后,把这里发生的事统统忘掉,你以后会过得比在这里好千百倍。对了,我们去学院好不好,凌儿?”
他那时候还很小,七八岁吧。
疑惑地看着母亲:“学院,是什么?”
燕杨柳说:“学院就是有许多与你年纪相仿的孩子,你们在一起修炼、学习、玩乐……”
那时还叫楼凌的燕无咎问:“就是坠星谷那样的地方吗——”
燕杨柳激动地打断他:“不是!不是的!学院不会让你们自相残杀,学院不会让你这样痛!在那里,你会交到朋友,会过得开心、快乐……”
“我现在,”燕无咎喝尽最后一口青梅酒,“很开心。很开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