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允慈撇嘴:“不领情就不领情,我做我自己能做的,图个问心无愧。”
等画完画像,西洋挂钟的短针差一个格指到罗马数字十一。
杜允慈穿着樱红色真丝睡衣坐在梳妆台前,摊着画像反反复复地端详,确认画像里的人眼生,她不认识。
身后映红帮她往头发上擦着芬芳的精油:“小姐,真的要把画像送去程家吗?”
杜允慈自镜子里觑她,生出打趣的心:“是长得有些俊俏,不怪你舍不得。”
“小姐,你又开我的玩笑。”映红跺了两下脚,脸颊升起两抹红云,解释,“程二少爷辜负小姐,小姐和老爷大度,只是取消婚约没和他过不去。今儿这人不管无心还是和程二少爷有私仇,做的都叫人觉得解气。程司长万一把画像交给巡捕房通缉他,我觉得我心里过意不去。”
杜允慈合上画像:“除开我们还有咖啡馆老板看见这人了。咖啡馆外面说不定也有目击者。我们不帮程司长画,也有其他人能画。我们是那时候离程兆文最近的人,目睹他受伤的过程,却提供不出画像,杜家过意得去?”
想到外面已经传开流言,说杜允慈为了报复程兆文故意让人往死里打程兆文,映红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对不起小姐,我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反而替陌生人考虑?”
杜允慈夸赞:“你学会的成语越来越多,也越用越熟练了。”
映红神情骄傲:“都是小姐给我机会,让我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带我见了许多世面。”
映红的母亲是粗做娘姨,很早就给杜家洗衣服、打扫卫生,映红才有机会进杜家做工。后来因为年龄合适,映红被杜廷海调去专门负责照顾杜允慈的起居。
那时候杜允慈身边一共两个丫鬟,另外一个丫鬟小时候读过点书,识字,所以即便映红更加能干、勤快,杜廷海还是意属另外那个丫鬟跟随杜允慈去上海。杜允慈则和杜廷海要了映红。映红好奇过,杜允慈说,原因是她看到映红的上进心,每次她在家看书写字,映红没有趁机偷懒休息,总在旁边悄悄认悄悄学。
映红打从心眼里感激杜允慈。虽然她没伺候过别人家里的小姐,但她没少接触别人家里伺候小姐的丫鬟,她知道自己运气顶好,遇到个顶好的主子。
“你明天一早帮我遣听差送去程家吧。我明天想多睡会儿。今天有点倦。”画像递予她,杜允慈轻轻打了个呵欠,“你也休息去吧。”
“好的小姐。”映红接过画像塞进身前的口袋里,走去帮杜允慈把尚开着的那扇窗户关上,拉严实窗帘,最后出门摁掉屋里的大灯。
夜色浓重,笼罩大地的每一寸角落。
窗口渗出来的灯火熄灭后约莫五分钟左右,茂密的树荫间一抹人影悄无声息越过围墙、离开杜府的花园。
不消片刻人影出现在隔着条街的一座中式老宅外面。
人影轻车熟路地贴着墙边翻进院落里,犹如鬼魅。
院子里端着盆水扎马步顶在头上的白衬衣背带裤男子被他吓得抖了一抖:“怎么回自己这里不走正门?你翻|墙成瘾?”
人影:“……我忘了。”
背带裤男丢他一颗核桃:“你也该补补脑。”
“先生赏你的,我就无功不受禄了。”人影丢回他,张望一眼尚未熄灯的正屋,“你看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气得先生今晚这时候还没睡。”
背带裤男辩白:“先生迟睡不是因为我好不好?是为明天搬家收拾随身行囊。”
“搬家?搬什么家?”
“最新消息,杜老爷在找先生,都派人到扬州打探了。”
“找先生做什么?不是他把先生请走的吗?——嘶,难道因为你干的蠢事被——”
“我要解释几遍错在那人抱了杜小姐要非礼……”
人影:“暴露了就是暴露了,你解释没用。以后你都不能再光明正大出现在杜小姐身边。”
背带裤男:“……我觉得杜老爷找先生是为了重新给杜小姐挑夫婿。对,肯定是。等先生和杜小姐结婚,我就可以解禁。”
人影:“做梦比较快。”
背带裤男:“我明天告诉先生,你说先生和杜小姐结婚是做梦。”
人影:“……”
—
程兆文不日转去上海的洋人医院了。
杜允慈嚣张跋扈的名声也渐渐传开。
众人看来,程兆文和七姨太乱的纲常仅仅风月谈资,程司长都没怎样,杜允慈退了婚却还这般不依不饶,险些闹出人命,太过分。
“哎哟,杜大小姐不得了,要骑到男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呀。谁娶她以后肯定没好日子过的啦。学了洋人一夫一妻怎么不学洋人开放?美国佬脸贴脸亲一亲的呀,羞羞羞,男人若纳个姨太太杜大小姐得杀人喽。”
苏翊绮不知从哪儿模仿来的,到杜允慈面前表演。
杜允慈啐她学得不伦不类,霖州人的口音怎么还带上海腔调。
两人在杜允慈的闺房里打打闹闹,苏翊绮躲她的挠痒痒累得直喘气,停当下来时问:“Daisy你要不认命来当我的弟妹吧。我五弟可惦记你呢。写信回家没多关心我两句光打听你的近况。他年初上美利坚的轮船时说过,等他回来你要还没嫁人,你不乐意他也要强娶你。你没忘记吧?”
苏家其实是霖州城内杜家最好的选择,苏家之前曾暗示过可以和杜家军商联姻。但杜允慈和杜廷海都没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