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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吃得过于丰富,大概是因为头一回招待夫家的人,余青薇尤为热情,等散场时都快到亥时了,若非屋里有个一岁多的奶娃娃要看顾,只怕她还能折腾出几顿宵夜来。
临着出了花厅,又想跟着送一送,好歹让观亭月给劝住了。
“你妹妹喝了酒呢……”她不放心地冲观长河皱眉头。
“嗐。”后者心比他那妹妹的还大,“她就是个酒缸子,这点小酒不算什么,都不够她润嘴。”
尽管得这个评价很难令人感到高兴,观亭月仍是点头:“大嫂早些回房休息吧,我身体不错,睡一觉便好了。”
夫妻俩给留了个领路的小厮,离开前又是千叮咛万嘱咐,回了两次头才算是走远了。
看得出来,大哥两口子的关系不仅仅是相处和睦。
对外人的客套可以装一时,甚至装一世,但对着心上人,眼里的爱意是藏不住的。
经历过时局的天翻地覆,临深渊,履薄冰,最后磕磕绊绊地走到一起。
这样的情谊,旁人再多感喟,大概也只能用一句干巴巴的生死相许。
其中深意,当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观亭月走在小厮摇晃的灯火间,忽然茫茫地想。
浮世沧海变迁,尽管观家已经不在了,但见到大哥能有今日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观林海临终之前也并未告诉他们,一定要怎样做才算是活着。
她踩在青石板上,八月底的月亮尚且皎洁,照得一路流银般的清明。
观亭月深吸了口夹带花香的晚风,随即别过脸。
燕山正抱怀不疾不徐地走在她旁边,一直保持着大约两尺的距离。
见状,他眼光未动,散漫地开口:“看我作甚么?”
“我的住处也在这个方向——你哥的安排。”
大哥……
观亭月收回视线。
差点忘了,家里除了三哥,就属他最爱咸吃萝卜淡操心。
“不是正合你意么?”瞧她不说话,燕山轻轻地自嘲,“离得近,也方便监视我有没有别的举动,是不是‘中饱私囊’。”
因为方才是故意激他找的借口,观亭月很诚实地自认理亏,这会儿便不正面和燕山互怼了,好心地在心里让了他一回。
往前走了不多时,夜色里显露出一座宅园的轮廓来,暗沉沉地铺在小径的四周。
她忽然莫名萌生出一点幽微的即视感,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侧身面向种满花木的庭院。
“这座府邸……”
燕山跟着驻足,顺着观亭月的目光望过去。
“怎么了吗?”
她眉梢微动,回头环顾一圈,继而了然地浮起笑意,“我哥真是有心了。”
“你应该不知道。”观亭月边走边同他解释,“这府里的一草一木,亭台水榭,一切都是按照京城观家老宅的格局来设计的。”
先前大约是天色太黑,又一直想着别的事,她到此刻才发现。
“你初来我们家时是在常德那边的将军别院吧?”
燕山嗯了一声,“之后也去过思南。”
她无不自豪地轻笑,“那你想必是没见过京城的三朝将军府,没有余家大,但是比它气派。”
“花园几乎占了足有一半的地方。”观亭月指给他看,“再往那边去一些就是演武场,比常德的更宽,我们兄妹小的时候清早练摔跤,都是在大哥拳头底下揍大的。”
他闻言有点稀奇地抬眉,“你也会被别人揍?”
“我又不是生来就武功卓绝,当然会挨打了。”很难得的,观亭月提起这个,脸上有少见的飞扬之色。
说到故乡与京都,连她这样自诩对旧物不上心的人,眼神都柔和了好几分。
“老将军府外面的街很热闹,因为我们家不纵容刁仆恶奴仗势欺人,许多商贩都爱来附近摆摊。”
“卯初尚未天亮,就能听见墙外有卖云片糕、莲花酥的,走一路喊一路。几时嘴馋了,便让小厮把人叫进来,买上一两斤。”
“大哥彼时已经领差带兵了,家里只剩二哥、三哥和我,他偶尔回来一次会给我们带京城吃不到的糕点,所以我就常盼着他班师。可是他每回都要等我们吃饱喝足之后再挨个挨个地轮着指点功夫……于是我又不太想他回来了。”
……
燕山将迎着清辉的星目在一眨眼一颔首之间轻轻撤回,转而投向旁边。
观亭月犹在侃侃而谈,那些被时光浸染了的月华极柔和地落在她眉梢眼角。
他安静地看着,便不自觉地漫漫回想。
想十年以前,想刚到观家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什么光景。
燕山本能地认为那一定是段非常糟糕的过往,因此他在平日里极少去回忆,即便是猝不及防记起,也从来不敢去细想。
毕竟,那一年的观燕山还是个连话都说不整齐的半大少年。
他从出生起就在山里流浪,跟着兽群生活了数载,错过了牙牙学语最好的时段,而后来即便被边疆的游兵散将捡走,对方也只是让他无休止地练刀法功夫,很少正经地教他怎样讲话。
所以,初至将军府时,燕山便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和其他同龄人的差异。
他虽听不太懂旁人在说什么,但却很擅长察言观色,知道那些少年什么时候是在笑他,什么时候是在同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