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才说了，你拿的这一份，是极好的史料。你的家族又世代行商，定有很多类似的记载，可看出前朝经济风貌如何，你是最合适来帮我的。你可愿意？”
从一个专司誊抄的小官，变成一个真正能编写史志内容的人？倒真是很有诱惑，外面的人声不知何时减弱，袁大人慢慢对上她的眼睛，“宁大人觉得，这些都是上好的史料？”
“是，坦言之，我甚至觉得这比前朝某个官员的手书更为珍贵。历史长河中，能留下姓名的总是那些大人物，可真正事关一朝百姓生活的，只是附录在后面的几篇志文。”
目光渐低，宁若菡看着自己的笔尖，“我明白，比起如同蝼蚁草芥的百姓，记述这些大人物的生平或许更有意义，也更能满足朝代稳固的需要，我也尊重这样的记史方式。但在能力之内，能将前朝普通人的生活留下来，亦非不是好事。”
往来之人，多的是满心壮志，能像她这样甘愿为普通人著书的言论，现在倒是少见。袁大人僵坐许久，才犹豫问道：“宁大人，真的愿意让我来和您一起？”
“自然，理由我刚才都说明白了。”
“可是我今日……”
“可是你今日是被推出来刁难我的？”合书一笑，宁若菡目光扫了扫外面，现在他们倒是安静极了，“其实，我并不觉得有看不懂的文书典籍是丢人的事情。”
算是对她新奇的观点有了了解，如今听她这样问，袁大人好奇道：“若是普通人便也罢了，可您身为第一个女官，又要单独领写史志，若还有看不懂的，如何服众？”
猛地一下笑出声，宁若菡撑着下巴，放大声音，“且不论，为何我是女官就一定要比别人懂得多做得多，单说带领人写史志一项，诚然能看懂少见的书文是好事，但看不懂也不会有影响啊。”
她的话理直气壮，倒让袁大人开始试着反思。
“我明白，大家都是自负才学之人，可学海无涯，那么多东西，又岂是一人都可明白的。在我眼中，懂得如何取舍史料，并在其中提举出确切有用的东西，或许比单纯看懂一篇文章更有用。”
又将刚才自己写着不认识的字的那张纸拿过来，宁若菡伸手递给他，意有所指，“再说了，我看不懂的东西，不是请教你之后也明白了吗？所以袁大人，我方才的提议，你可愿意？”
目光注视着自己面前薄薄的一张纸，袁大人又转头看看门外，突然接过来收好。“下官愿意。”
嚯，倒比想象中顺利很多。宁若菡心中轻笑，也郑重起身，“多谢袁大人，待侯爷与陈大人他们回来了，我再努力夺得他们的同意。”
下意识地想说侯爷肯定会支持她，话到嘴边，又被袁大人咽了下去，反而对她拜别。“下官不打扰宁大人，先下去了。”
未及他推门，外面的人就全部散了。宁若菡目送他离开后，笑着低头，“宁大人，还真是个让人高兴的称呼。”
摇摇头敛住心神，看来至少今日不会再有官员来找麻烦了，宁若菡仔细看起自己手边的书籍。
在府中等了快一个早上，也不见真的有人来领什么钱。甘芷懒得再等，交代了丫鬟几句，又去跟甘霈说过，便大摇大摆出门朝着城西走去。
沿路踢踢脚边的石子，甘芷偶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吊儿郎当的人走在前面，心下一笑，上前拍他的肩膀。“你这几天忙什么呢，怎么不见你来铺子里了？”
“姑娘？”
回过头来的，却是个陌生面孔。甘芷连忙把手神回来，不迭道歉，“对不住啊，我认错人了。”
摆摆手，那人朝前走远。
刻意在后面等了等，待拉开了距离，甘芷才垂头往前走，也说不上自己为何没精神。
拿着抹布打理柜台，杜梦远远就看到了她，笑着上前，“小姐，咱们铺子在这里呢，你要走到哪去啊？”
猛地抬头，甘芷才发现自己走出去了不少，尴尬地退回来，“我，一时想别的东西失了神。”
“小姐是想东西，还是想人啊？”等她进来，杜梦忍笑道。
“当然是想事情，我才没有想王滕呢。他那种不正经的性子，肯定兴趣过去就不管了。”坐下来给自己倒茶，甘芷说得肯定。
歪头看了看她，杜梦走到柜台后面，“可是，我好像也没说这个人就是王公子啊。”
脸上原本的神色瞬间僵住，甘芷转头瞪她，眼看着就要把茶杯扔过来。
“我错了！”立马将手边的账本拿过来，杜梦自觉地岔开话题，“王夫人把账本还回来了。”
这才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甘芷走过来翻看，“倒是不用我们再去催。”可话刚说完，她看着账本的视线却瞬时凝重，眉头也皱起。
“小姐，怎么了？”
下意识地抬手将账本微合，甘芷不自然地笑笑，“没事，我看到有一处笔记有些潦草。你今日打扫里间了吗，去将里面的灰擦一擦吧。”
说到底这也是她的铺子，或许是有什么不该自己知道的，故而杜梦虽然迟疑，却也笑着避开了。
而甘芷则是在她转身之后，就拿来纸笔，将其中的一页照抄下来。最后一个字写完，外面突然传来人的脚步声。甘芷将笔往一边放下，转身的瞬间，借势把纸藏在袖子里。
“甘小姐，奴婢是王夫人的丫鬟。”来者是个十几岁的小丫鬟，应该是一路跑来，还有些气喘吁吁，“还给您的账本拿错了，这才是你的。请将我们的拿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