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位手捧托盘的下人擦肩而过之时,酒往外撒了两滴,恰恰落在他的纯白袖口边,晕开深灰色的圆形。
“等等。”
他喊住下人,放下酒杯,又端起另一杯酒。动作顺畅自然,怎么看都不像临时起意。
随即,偏头。
他遥遥看过来,对上她的眼神,牵起一个温雅无害的笑容。——仿佛早早知晓她在窥视。
姜意眠正大光明看着傅斯行走近,半晌没听他提及药酒。
神秘的液体在玻璃杯中轻轻摇晃,她选择主动开口:“这是给我的?”
傅斯行答:“不是。”
怎么会?
姜意眠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我看见纪小婷给了你两粒药,还以为是我今天的份。”
对方否认,还微笑着说她今天不必服药。
饶是姜意眠,也不禁迷惑了。
怎么回事?剧情变化了?亦或是傅斯行有所变化?
她盯酒杯的时间长了些,傅斯行似有所感,不含笑意的视线在两者之间转悠几个来回,声音变得极淡极缓:“小姐很想喝酒?”
姜意眠摸不透他的心思,默不作声的凝望着他,用力地望,始终无法剖开他的伪装。
哪怕一分一毫。
“你觉得我该喝吗?”
他望了回来,双眼如一片不透光的深雾:“小姐还小,我认为,不该。”
咔,咔。
秒针以肉眼难以计数的距离挪动。
经过一阵短暂又无比漫长的思索,姜意眠拂手:“那就算了,不喝了。”
傅斯行笑了笑。
薄薄的唇角轻巧一弯,原来不止是温和的、清雅的。
原来他还有一种笑,从未有人见过的笑,会是如此微妙、阴郁,混淆了温柔和残忍的界限,犹如一株深渊边盛开的妖冶的花。
“真听话。”
“听话的小孩会有奖励。”
停了两秒,他说:“小姐也会有。”
作者有话要说: 两只狗狗在吵架,吵得好,打起来!
第7章 死宴(7)
“天亮之前,您将如愿离开上海。”
留下这句话,傅斯行再度离去。
身形挺拔,衣装规整,青年如鱼般游刃有余地穿行在人群之中,克制地敛起爪牙,无论同谁皆能谈笑风生。
他有多少秘密?
他打什么算盘?
两粒药,两杯酒;
两位心生妒忌的小姐,一条藏匿幕后的蛇,又或是那位擦身而过的仆人。
哪有毒?谁下毒?
真相愈发扑朔迷离,姜意眠按压太阳穴。
左手边传来一声“装模作样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冷啧,是去而复返的霍不应。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他软绵绵、不成样儿地靠在长桌边,“就你管那来历不明的东西,问他手里来历不明的酒的时候。”
两个来历不明,来历不明的二次方。
姜意眠想起傅斯行的人物介绍,赫然有着四个大字:姜家养子。
“他是我爸收养的儿子,半个姜家人,算不得来历不明。”
话到末处拐个弯儿,“不过爸爸从来没有说过有关他的任何事情,包括,为什么要收养他。连我都不清楚内情,难道你知道?”
“我能知道什么?知道十八年前街头混战,他替你爸挡那刀是算计好的;知道他爹妈没死干净,前两年还给他送来一个眼睛有毛病的妹妹,现在就窝在港口等天亮之后全家团聚;还是知道他扮猪蒙老虎,搞垮你家生意不知足,正磨刀霍霍准备把这厅里不长脑子的玩意儿全拉到外地去当穷鬼卖了,让他们尝尝伺候人的滋味?”
霍不应翘着唇角,模样十足十的轻佻:“我倒是都知道,都告诉你,你肯信?”
确实不信。
姜意眠口上反问,“为什么不信?”
“当然是因为我嫉妒他,恶心他,只要逮到机会非得亲手把他打成烂筛子、剁成肉泥丢出去喂狗才行。”
说着这种话,霍不应的语调十分愉悦、随意,眼里却闪着掠食者的光,不止说笑而已。
他对傅斯行的存在确实深恶痛绝,不遗余力地进行诋毁。
因此话里必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既不能全信,又不能一杆子打翻。
姜意眠斟酌再三,觉着身世爆料最实在。
不过,姜小姐看不上霍不应,霍不应想整垮姜家,强抢小姐,可以理解。
傅斯行这般处心积虑进姜家,谋划诸多。光为谋财……应当说不过去吧?
这样想来,姜意眠万分顺手地在脑袋里打上补丁:傅斯行,姜家养子,很可能是父辈恩仇,子代隐姓埋名、步步为营,最终潜入仇家为父报仇的普通故事(?)
“布谷。”
九点整,西洋挂钟里蹦出活灵活现的木工鸟,布谷布谷连叫三声。
底下恰好也喊:“蛋糕来啦!”
闻声望去,一个有模有样、足足八层高的精致玫瑰裱花蛋糕被出现在视野内,引起小姐们一片惊呼:“这蛋糕真好看!”
“谬赞啦,谬赞啦。”
风姿绰约的姜太太换了身衣裳,火红颜色,绸缎料子。
左手揽着破了相的女儿,右手拉着不抬头的儿子,浑身喜气:“意眠,这可是你姐姐最喜欢的洋餐馆,普通人家排队都排不上的哦。要不是你哥哥花了大价钱、大功夫同人家说好,哪里肯给你做这么大、这么好看的蛋糕,是不是呀各位?你们瞧瞧这玫瑰花做的呦,简直跟真的一样,蝴蝶都要飞过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