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都没有用。”
“没有办法的办法,父亲以失去求偶的机会为代价,让她退出了集体狩猎。”
“海怪的出现让人鱼的战斗能力获得空前重视。本以为小雪花退出狩猎,彻底失去竞争资格,可能终生都找不到伴侣。可没想到凭她独特的颜色,就算没有狩猎,依然有不少能力出众的雄性人鱼争着抢着想要成为她的伴侣。所以后来我们的担心渐渐变成,这么多人鱼,究竟那一条才有资格拥有我们的妹妹?谁才真正有能力保护她?”
“不过很快地,我们不需要担心那些问题,因为——”
“海变来了。”
那是人鱼们在浅水区经历的第一次海变。
死敌海怪卷土重来,措不及防的人鱼死伤惨重。
那次海变她们失去了父亲与母亲,姐妹之中仅剩尤娜侥幸活命,伤心地吃掉了所有能找到的亲人尸体。
其中没有小雪花。
有人鱼看到小雪花被一只巨大漆黑的海怪触须卷走,他们理所当然地认定,她一定被拖回深海,沦为怪物沉眠前的饱餐。
——包括尤娜,她也不再对妹妹的归来抱有期望。
因此当春天过后,盛夏的某一天夜里,完好的妹妹突然出现在自家巢穴之外,尤娜又惊又喜,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问过她,她究竟经历过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回来。”
“但她总是露出惊恐的神色,不愿意回答。”
没过多久,尤娜便发现妹妹身上的诸多反常。
一向温良、素食的小雪花忽然开始畏惧阳光,无肉不欢,夜里时而哭泣梦呓,被可怖的梦魇惊醒;时而饥肠辘辘,竟活生生饿醒。
不止一次,被细微动向所惊动的尤娜睁开双眼,看见蜷缩在角落里簌簌啜泣的妹妹。
又或是躲在阴影下,双手笨拙地抓着鱼虾,一边咬一边哭、满嘴血腥的妹妹。
除此之外,更让人无法忽视的异常之处是,小雪花的腹部一天比一天隆起,雪白的肚皮撑起诡异的纹路,仿佛一团蛇在她体内缓缓游走。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在你的肚子里?你被其他生物俘虏了是吗?”
通过一次又一次逼问,小雪花终于吐露实情。
她竟然被那只黑色海怪……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
海怪的体型与人鱼的体型差异,不亚于一座冰山与一块浮冰。
况且从未有人听说过那种怪物也会寻找伴侣,也会养育后代。
就算人鱼再怎么擅长生育其他混血种……
那可是海怪!!
侵占了她们的领土,杀死无数族人的海怪!
尤娜坚持要除掉妹妹肚子里的怪东西,必须从根源上掐死邪恶的混血种,否则被人发现实情,小雪花一定会被视为叛徒。
“你会死的!”那段时间,尤娜经常歇斯底里地尖叫:“难道你忘了我们的母亲,我们的父亲,还有你另外三个姐姐是怎么死去的吗?难道你忘了所有族人是怎样对待你,而你却要为我们的仇人生下混血种?不要告诉我,你真的对那只海怪抱有感情!不然我死也要返回深海,杀了它!”
小雪花只是哭,不解释,之后便偷偷消失在人鱼的领域之内,仿佛根本没有回来过。
尤娜找了她很久很久。
到秋天,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经历无比痛苦地分娩,血的气味引来众多鲨鱼,破裂的鱼腹边缘攀爬出黑色的触角。
那天,她成功生下一个小怪物。
像人鱼,又像海怪,皮肤上蔓延着妖异的纹路,同时拥有鱼尾与触须。
她不愿抛弃这个小怪物。
所以她再也不能返回自己的族群,只能学着克服怯懦,在危险陌生的海域中保护自己与孩子。
那年冬天,小雪花再次消失。
次年夏天,她领着长大一圈的小怪物回来。
到了冬天,又消失。
尤娜渐渐总结出规律:只有当春天过去,海怪陷入沉睡,她的妹妹才能偷偷离开深海。
一旦冬天降临,海怪苏醒,妹妹不得不带着小怪物回去。
而小雪花也在这一年年的往返旅途里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憔悴。
——她不是自愿的。
——她厌恶海怪,却发自内心地喜爱她生下的小怪物。
——她不是叛徒,至少不是完全的叛徒。
总算解开一点心结的尤娜来到妹妹面前,要求她下个冬天不要再返回深海,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她摆脱海怪。
“它会来找我的,姐姐。”
小雪花头一次在姐姐面前展露内心的麻木与绝望:“无论我去到哪里,它都能找到我。要是我逃跑了,被它找到,它会把我也变成海怪的。”
怎么可能呢?
尤娜坚持认为,没有海变,海怪不可能来到浅水区。
它怎么能把一条活生生的人鱼变成同类?除非它会魔法。
这种话谁会信呢?
她想,也只有她天真的妹妹了。
尤娜一再劝说,小雪花却只是脸色苍白地望着远方:“姐姐,我已经答应它了。”
姐妹俩终究不欢而散。
尤娜再也没有去找过妹妹。
隔年的冬天,一只漆黑的海怪独自浮上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