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听见赵明修说的这些话, 才明白当年,奶嬷嬷听见她那些轻而易举就能说出口的不吉利的话, 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那是一种,生怕赵明修随口一说的话就会成了真,变成噩兆的害怕心情。
她忽而就起了怒气,开始絮絮叨叨:
“你老说我蠢笨, 我看阿洵你才是真笨。”
“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会不知道忌口舌,有些话可不能轻易说出口。”
她毫不掩饰的生气模样,全然落在赵明修眼里。
赵云兮还在说着,“你肯定会平安归来。”
“就像,就像当年一般。”
“你让我安心等着,说等太阳下山时,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你就回来接我。”
“我不是也等到了嘛。”
“如今不过是去狩猎,说的却好像你要奔赴战场一般。”
“你作为大楚皇帝,如今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些……”
赵明修忽而就抬手,轻轻抚上她的头顶。
他的动作很轻,轻的就像是羽毛落在她的发丝上,她突然有一种赵明修将她视若珍宝的错觉。
明明他们吵架了不到一个月,这一月来,她每天都避着赵明修走。
此刻竟好像快有数年未见的重逢之意。
“你想干嘛。”
她神色一顿,原是想要躲开,却又一眼瞥见,赵明修手掌上的伤痕。
这道伤痕已经有了些年月。
当年,她差一点点就以为赵明修就失去右手,再也没有办法痊愈。
就是因为这道她僵在了原处,一动不动任由赵明修的手轻轻抚着她头顶的发丝。
幸好,再无其他动作。
“那你就像从前一般,安心等我回来。”赵明修似呢喃轻叹。
赵明修十五岁那年,她十二岁,长兄猝然离世,留下一个让世人蠢蠢欲动,贪婪之心再不做掩饰的稀世珍宝。
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
在她兄长离世的那一日,成了宫变的导火索。
谁能想到,一向对她温和相待的堂兄,会率领叛军逼宫。
她大侄子手上的伤疤,便是那日为了救她而留下的。
十五岁的赵明修,虽然心智比同龄人更为成熟稳重,可尚且身姿单薄,并不完全是个大人,还未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又要努力撑起因他父亲离世,而震荡难平的朝堂。
还要握着长\\枪抗击逼宫的叛军。
那时,赵云兮也才十二岁,尚不知这全天下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也会成为兵荒马乱的战场。那一日,她的母亲因为失去了儿子而哭倒在床,她等了许久不见太医前来,便自个儿前去太医署寻人。
只是出了她母亲住的宫殿,还未至内外宫门处,便看着惊慌失措的宫人四处逃窜,还有随之而来拿着刀剑乱杀乱砍的叛军。
她哪里见过这等景象,当时就在原地呆住了。
鸣音拉着她便跑,可她小小的一个人哪里又有跑得快,她跑的气喘吁吁,叛军的刀都已经到了她眼前。
赵明修手掌心上的伤疤便是那日为救她,徒手接下了叛军一刀才留下的。
那一日的皇宫,对她而言是,猝然离世的皇兄带来的悲伤、性情大变带领叛军逼宫的堂兄带来的难过、还有阿洵徒手握住快要落在她身上的刀而流下的温热的血。
旁人都说她是这世上活的最无忧无虑的公主。
可也无人知晓,那一日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知何时,她的头顶徒然一轻,却还留下了赵明修手掌的残温。
还有赵明修凝望着她的温柔双眼。
他还在等她的回答。
她抿了抿唇,咽下了所有的不自在,郑重其事道:“我当然会等你回来。”
“阿洵。”
“你要平安回来。”
“无论你为何要答应这场狩猎,你都要平安回来。”
多日来,横挡在二人之间的重重问题,就暂且被她放在了脑后。
此刻她满心里只有担忧,不愿意再去想那些纷纷扰扰。
赵云兮忽而神色带上了猜忌怀疑,她看向赵明修,像从前那样不满道:“阿洵,你是不是故意在装弱骗我?”
不过是前去猎场狩猎,怎么就变成了奔赴战场的临别了?
赵明修眉毛微挑,带出了一丝笑意,“还不算笨。”
赵云兮瞬间就明白,“阿洵,你!”
赵明修神色淡然,又道:“朕以为姑姑,连北齐王女的话,都能全当成了真。”
赵云兮霎时就心虚起来,“谁,谁说的我将她的话都当了真?”
“我这是与她虚与委蛇罢了。”
二人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哪里能称得上是她一个人在上当受骗呢。
明明就是她骗她,而她又骗了她。
只是这场骗局,却没能瞒得过赵明修的眼睛。
赵明修将她们两个都给骗了。
帝王心术,竟然用到了她身上!
可恶!
此刻她也不装了,干脆语重心长道:“人家北齐王女千里迢迢从北齐来到咱们大楚,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无非就是想同咱们大楚联姻,让大楚与北齐交好罢了。”
她自认为自己说的极其有道理。
赵明修却是嗤笑了一声,“姑姑真的以为,一个王女,便真能让大楚与北齐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