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达当即垂首,不敢直视。然后,就听见皇上的声音传来:“让莫先生去值房。”
陆达会意:“是,皇上。”
皇上这次总算是没直接把人抱上龙榻了。
莫先生曾是太后母族的家臣,霍昱六年前被发配边陲时,与他重逢。这之后,莫先生就一直跟在霍昱身边,如今掌管了太医院。
*
值房离着主殿不远。
霍昱迈入屋内,粗略扫了一眼。
沈宜姝所居的屋子不大,但收拾的干净清爽,临窗桌案上的细颈瓷瓶里,还插着一束新鲜芍药。
霍昱把人放在了床榻上,动作并不轻柔,目光落在床榻里侧,几件碧色小衣工工整整的叠放在那里,小衣上绣着戏水鸳鸯与夏荷,最绝妙之处,是露出水面的小荷尖尖,惹人无端遐想。
屋外,来福与翠翠埋首跪地,紧张万分。
莫先生提着药箱很快赶来。
霍昱听见身后动静,不知起了什么心思,直接伸手抓起床榻上那惹目的几件小衣,然后揣进了怀里。
随即,面无表情的转身,对莫先生道:“先生且看看,她什么时候能死。”
莫先生一僵:“……”
若是皇上让谁死,谁能活么?
沈司寝的生死,明明掌控在皇上自己手中啊。
莫先生不敢多言置喙,这便上前给沈宜姝把脉。
此时,躺在榻上的少女小脸苍白如纸,浓密的长睫宛若小扇,她微微蹙眉,像是梦魇了。
片刻,莫先生转过身,对霍昱躬了躬身,如实回禀:“皇上,沈司寝是受惊过度,再加上这阵子一度心悸,另外前两次落水的后遗症还在,所以才导致一直昏迷,高热不退。”
总的来说,是被吓坏的。
莫先生不敢直言。
毕竟,在他看来,八成是皇上将沈司寝折磨成了这样。
霍昱微微挑眉:“死不了?”
莫先生:“……”
皇上的意思,到底是治?还是不治?
莫先生道:“回皇上,沈司寝今日只是受惊了,不过从脉象来看,沈司寝应当是长时间处于担惊受怕之中,今日一被刺激,就彻底昏厥过去了。”
霍昱眯了眯眼,如此胆小又柔弱的小东西,他留着当真无用。
不过,须臾间,霍昱道:“别让她死了。”他还没玩够。
莫先生擦了把汗,终于听到了一句确定的话:“是,皇上。”
霍昱便再也没有多看床上的人一眼,直接转身离开。
迈出屋子,一个身着淡黄色绣百柳图案细丝薄衫的女子,朝着他福了福身:“民女沈宜莲给皇上请安。”
沈宜莲低垂眼眸,轻咬红唇,身上的花香飘散。
她不敢直视帝王面容,她只恨自己命运不济,倘若沈家没有退婚,她现在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了,而今,却是如阶下囚一般,沦为了弃妇。
此刻更是羞愤自卑。
霍昱只看了她一眼,随即离开。
沈宜莲不明白新帝到底是什么心思。
她站起身,往新帝远去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帝王背影伟岸如山,气度卓绝,如山海般矜贵。
沈宜莲揪着手中锦帕,心绪复杂。
*
新帝似乎心情不佳。
从午门归来后,就召见了几位权臣入宫面圣。
这是新帝造反谋逆以来,第一次召见大臣入宫议事,被召见的官员皆在三品之上,俱为大晋的肱骨之臣。
众大臣诚惶诚恐,新帝果真没有让他们“失望”,残暴本质直接显露。
六部尚书并列站好,一个个低眉顺眼,御书房内气氛威压低沉,新帝手中卷宗直接砸向六位尚书大臣。
霍昱臂力惊人,年过半百的户部尚书被砸中脑门,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朕不会把同样的话说第二遍,三个月后,所有烂账死账,没做破解的案子,都给朕解决了!”
今日晌午,暴君才斩首了一批官员,六部尚书虽没有动,但未必意味着安全。
六人颤颤巍巍跪下:“是!皇上!臣领旨!”
户部尚书走出御书房时,双腿发软,是被兵部尚书搀扶着出来的:“王大人,你保重啊。”
王尚书身心颤抖。
他与相府曾是姻亲关系,正是他的长子娶了沈宜莲。
而今,王家虽然即刻和离,且当初也是在废太子与沈宜莲取消婚事之后,才去相府提亲。但沈宜莲毕竟曾是新帝前未婚妻不是么?!
单是这一层关系,就足够让王家人担心受怕的了。
王尚书颤颤巍巍,唇齿打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总觉得脑袋在脖颈上待不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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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御书房发泄一通后,霍昱的心情并没有好转,整个承明殿噤若寒蝉、安静如厮。
落日黄昏,橘黄色暖阳倾泻在整个皇宫上空。
霍昱坐在亭台下,一抬眼,入目便是朱瓦长亭、雕栏玉砌、碧瓦朱甍,三千繁华尽收眼底。然而,那双黑曜幽眸之中,却无半分对这尘世的眷恋与渴望。
他就仿佛是不小心来这世间走一遭,被动享受世间一切繁华。
霍昱转动掌中茶瓯,面对一桌美食佳肴,却是食不知味,迟迟不下筷。
宦侍陆达上前,问道:“皇上,可是御膳房的伙食不可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