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一灭,山里的虫鸣声入耳,夜色清静。
五日了,鼻尖没了那股让他戒备的药味儿,床榻上就他一人,再也没人强硬地闯进来,钻进他的被窝,扯他身上的被褥。
也没有再恶作剧地凑在他耳边,唤他一声,“师兄。”
他喜欢清静,不想被她打扰。
一切,正是他一直想要的日子。
然而这几个夜里,却习惯地醒来,习惯地去瞧一眼屋里的窗户,迷糊之中,下意识地伸手将身上的被褥,往身旁盖去。
十一年的习惯了,哪能一时半会儿就戒得了。
既然她想明白了,不再前来纠缠,他也落得一身轻松。
至于已经养成的这些习惯,过两日适应了,也就好了。
沈颂闭上了眼睛,如同前几日那般,想强迫自个儿入睡,眼睛一闭上,脑子里却比睁眼时还要凌乱喧嚣。
眼前又浮现出了适才看到的那张笑脸。
笑得挺灿烂。
却又似乎哪里不和他的意,不仅没觉得那笑容好看,心头还升出了一股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恐慌。
待意识到自己的异常之后,那股恐慌突地又化成了焦躁,烧得他猛地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的木架床顶,才察觉心口在急促的跳动。
一阵口干舌燥。
沈颂起身去了屋外寻茶。
脚步跨过门槛,看着那桌上搁着的茶壶和茶杯,脑子里又浮现出了,林冬立在他屋里,猛往喉咙里灌水的模样。
林冬喜欢夜里喝水。
几回没摸到人,他起来,便看到她立在桌前在倒茶水。
一杯茶水灌下去,习惯手撑着桌面,出一阵神。
头一回见到她夜里起来喝着凉水,他还出声阻止过她,“茶凉了,别喝太多。”
就是这么一句话,林冬回过头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了他一阵之后,便趴在了桌上,嚎嚎大哭了起来。
他走上前立在她跟前,问了一句,“怎么了。”
林冬突地抬起头,冲着他无助地道,“师兄,你别管我。”
从那以后,沈颂没再出声过,确定了她还是屋内,便回到了床上,一直等到她躺在了自己身旁,才安心地睡了过去。
至今沈颂都不知道她那回为何会哭。
她很少哭。
是以,他才记得清楚。
第二回 她哭,便是前几日她搂着他,说的那一番话。
“我就想看看,我坚持到如今,到底是因为心里还爱着你,还是仅仅放不下当年大师兄口中的那声小师妹,亦或是追了你十一年而得不到的执着……”
“师兄,我快坚持不住了……”
她并没有哭出声。
眼泪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裳,他才知道她哭了。
也是那一刻,让他下定了决心,他们不能再如此下去,他娶她。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可怜和同情,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但那一刻,他确确实实地有了心疼。
沈颂脑子里的思绪越来越乱,喉咙间又是一阵干涩传来,这才回过神,抬步走到了桌前,轻轻地翻开了托盘里的茶杯。
屋内林冬的东西那些挪走了,茶壶里的水却是满的。
凉凉的茶水入喉,沈颂吞得并不急,却哽得他喉咙发痛,隐隐胀胀,疼痛一直蔓延到了心口。
沈颂搁下了茶杯,双手自然地撑在了桌面上,神色微微出神。
这一幕,竟是和当初的林冬一摸一样。
片刻后,沈颂缓缓地抬起头来。
漆黑的眸子起初还浮现出了一抹不可置信的惊愕,之后再一点点黯然消失,那尘封起来的心口,终究被那窜出来的一道豁然冲击开来,一时逼得他眸子发涩,眼眶微红。
第156章
沈颂林冬8
那夜她无助地对自己唤出的那声,“师兄,你别管我。”如今想来,或许在很久之前,她便已经劝过自己回头,只不过又被他无意间的几声温情暖语所迷惑,终究没有割舍掉。
沈颂将手里的茶杯扣在了缓缓地搁在了桌上,直起身,回到了床榻上。
眸子再次合上之时,心里便明了了。
十一年,他有逃不掉的责任。
他娶她。
不为同情,也并非施舍,娶了她后,他会好好地爱她。
躁动了半夜的心,在这个念头浮现了出来之后,终于慢慢地安稳了下来,也没再失眠。
翌日天色一亮,沈颂起床,褪下了那身常年不变的青色布衫,主动换上了以往从不会去碰的灵山家服。
今儿是林冬的生辰。
林常青和韩夫人为了庆祝跑了十一年的女儿归山,特意给了众弟子一日休沐,不读书,不练功,不采药,只管玩乐。
一大早,庄子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沈颂一袭白衣从那长廊下经过,所过之处犹如被施了消声的魔咒,霎时安静了下来。
在场的人,从未见过沈颂穿家服。
韩夫人一口一个“孽徒”,早就对外扬言沈颂已被逐出了师门,虽说人人都知道那话可信度不高,但每回沈颂回来,都是一身青衫,从不会穿家服,众人便也渐渐地适应了沈颂的‘叛出师门’。
今儿却又见他同众弟子一样,一身白衣玉冠现身,不由纷纷愣住,彻底地忘记了昨儿韩夫人的那句,“活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