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笑着摆摆手,私下里取笑她至今也不肯承认自己是跌入了幻境,被旧楚的禁厌师耍了个团团转,才会把这种不存在的事情当真。
她跑了许多处原先弱水泛滥过的地方,企图搜集各地的地方志去重现当年冯稚岩率领众修士抵御弱水的情形,然而仅仅是过去了数十年,她已经找不到记载当年事的只言片语了。
所有的记录都惊人地一致——有旧楚禁厌师作乱,引数州百姓同陷一梦,自相残杀,纵火焚山,以致千里焦土,不见鸡鸣。
当年曾亲历弱水之祸的百姓,有半数在战乱中死去,还活着的大多是灵识未开的普通人。
他们的眼见是「受到蛊惑」的,他们的所听是「不足为信」的,他们是如此地脆弱,如此地需要保护,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上天的眷顾,遑论看清当时的真相几何。
去过的地方越多,浮光的绝望越重——她不知道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发生,又是如何发生的。
等到终于明白自己早就无力回天的时候,浮光决心趁夜出逃。她要一个人回去巫山,回去她与将军当初一同走出的家乡,即便天下人都不记得也无妨,她仍旧可以将自己看见的一切写下,如此,天地之间总还是有人会记得曾经有一位与冬日凌霄伴生的将军。
但一切为时晚矣。
在她与同伴穿过尾闾山之时,早已等候多时的伏军冲杀而下,所有人葬身山谷。
“这是浮光当初告诉我的部分。”瑕盈轻声道,“当时我需要一个足够聪明,又懂得忍耐的人入宫,而她的执念太重了,所以我原本并不打算让她去接近和监视内廷发生的一切——但现在看来,她做得很好,也许没有人能做得比她更好了。”
冯嫣沉默了一会儿,“她的愿望是什么……复仇?”
“孙叔同早就死了,她还能向谁复仇——他的子孙吗?”瑕盈轻声道,“我倒是能理解这种做法,不过她并没有这种念头,她想做的事情始终只有两件,而其中一条,恰好与我不谋而合。”
冯嫣望向暂时停顿的瑕盈,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第一,是杀死六符山下的妖孽——因为正是它当年夺舍了冯稚岩的心识,如果没有它,当年的将军结局就不会那么让人唏嘘。
“第二,是恢复冯稚岩的名誉,就像当年她想做的那样。
“如果她能帮我完成第一件事,那么我可以来帮她完成第二件事,这是我们当初缔下的约定,就是这样了。”
冯嫣还想开口追问几句,一旁青修已经将铁铲从坑中丢了出来,他自己也浑身灰尘地从坑中爬出。
“先生,我这边好了。”
瑕盈伸出了右手,用旁人谁也听不清的声音低声喃喃,浮光的周身缓缓沁出白色的微光,她慢慢浮起,被稳妥地放进了青修挖出的深坑之中。
而后,没有等瑕盈再吩咐,青修已经明白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他重新捡起铲子,将方才自己挖出的小土山,一铲一铲地重新填回去。
“浮光重生以后的能力很有趣。”瑕盈望着正在被掩埋的人,突然开口。
“与梦有关?”
“对,她的能力之一,是让人做梦。”瑕盈轻声道,“有些简单的梦,她几乎能控制人走完全程,但是她的灵力有限,一旦用完了,她的存在也会消失。
“可是她如今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像个刚刚死去的死者一样躺在这里,连尸体都是实实在在的……”
瑕盈沉默了片刻,“这确实……非常神奇。”
他看向冯嫣,“听起来,虽然你确实看到了一部分她想让你看见的,但那些画面并不完整。”
第九章 畏惧
“不完整是指……”
“等其他人都醒来的时候,你问他们就知道了。”瑕盈低声道,“总地来说,是很长的一个故事,我就不再赘述了。”
冯嫣微微颦眉如今浮光的故事她从冯黛那里看到了开头,又从瑕盈这里听到了结尾,偏偏就差中间的那一段变迁。
但如今瑕盈不愿讲,又能如何。
她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一块布帛,将它铺展在自己与瑕盈之间。
那是白无疾留下的“天机”。
“这半年来,我把殉灵人近年来犯下的血案都翻了一遍,”冯嫣轻声道,“既然浮光是你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那这块布帛,你应该早就见过了。”
瑕盈望着布帛,“白无疾的遗书?”
“是的,是白天师留下的东西。”冯嫣低声道。
她展开布帛,其上阵法的颜色比起几日前更加浅淡,几乎已经到了目不能视的程度。
“这些年间,你一直在用这个阵法做对应的献祭,对吗?”不等瑕盈回答,冯嫣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粗略算了算,这些年间,死于殉灵人祭祀的百姓,差不多有十万人之巨……这些,都是为了扼杀姑射山君而做的吗?”
“对。”
“是怎么做到的?”冯嫣轻声道,“我看案卷里说,这些人都是自行赴死,没有一个人是被捆着、强逼着前往献祭之地的,我猜想你可能用某种方法操纵了他们……但,又感觉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她抬起头,看向瑕盈,“你到底做了什么?”
“其实很简单。”瑕盈轻声道,“他们确实都是自愿的我只是将未来会发生的事,让浮光提前告诉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