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稷更怪,绝口不提回中原的事儿,在星辰这住得很是习惯,不过倒是不抢睡塌了,自己卷了个铺盖卷,在帐篷角落里席地而睡,星辰倒是提过一回给他找个帐篷住,结果丫梗着脖子说我是你抓回来的,你得对我负责。
我负责你个五彩六合八卦头哦!
李稷天天要吃烤羊排,自己烤自己吃,可是他吃烤羊排的样子绝对算不上享受,他瞪着眼机械地咀嚼着,一声不吭,努力吞咽,神情扭曲如同服毒自尽。
有天星辰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伸手夺了下来,猛地扔到地上:“别吃了!有事儿就说,你们中原男人都这么磨磨唧唧跟芦花鸡似得吗?”
李稷低着头看了一会儿那块被他撕咬得不规则的羊排,不知道被这句话刺到了哪儿,猛地站了起来,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怒吼道:“你胡说什么!我中原的男人都是纯爷们儿,你凭什么侮辱他们!”
星辰冷笑起来:“他们?他们是谁?”
李稷脖子上青筋毕露,喊破了声儿:“他们是我的兄弟!是我一起飞鹰走马的兄弟!我们说好一起喝酒吃肉玩女人,最后他妈的一个个都死了,就为了我这么个没用的玩意儿,全他妈死了!你干嘛要救我?你让我死在那里不行吗!我早该死了!我比谁都该死!”
他吼得声嘶力竭,积蓄了不知道多久的情绪喷薄而出,吼完了他摇摇晃晃地蹲下来,捂着脸嚎啕大哭。
星辰伸手在他头发上胡乱撸了两把,权当安慰。
见他还没停的趋势,干脆竖掌为刀,一下将他敲晕了扔塌上去了。
当夜星辰又没地方睡了,塌上那孙子完全不复往日的克制自律,睡得四仰八叉,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眼泪淌湿了鬓角,嘴巴里含含糊糊地叫了一串名字,星辰听都没听过。
星辰倚着案几打瞌睡的时候,突然被一声惊叫惊醒,眨了眨眼睛,她这才意识到,李稷喊的是“对不起。”
折腾到天光大亮,星辰才倚着案几沉沉睡去,晨光从门毡的缝隙里透进来,落在暗处,像一道被撕开的伤口。
李稷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那道光,他的脸色一片平静,墨色的眼眸微微闪了闪,落在星辰的睡颜上。
他嘴角牵了牵,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四
自打那之后李稷就不笑了,虽然白瞎了他一张好脸,不过看起来倒是顺眼许多,军情暂歇,和谈的事情自有政客去接手,他们迎来了一段休整期。
此时正值秋季,草原上秋草枯黄,牛羊肥美,难得的好风光。
脱下戎装的李稷更像个公子哥儿,举手投足都能看出曾经的落拓不羁,偶尔有姑娘经过,他有意无意的一个眼神都能撩得姑娘两颊通红。
星辰看到他这个样子更气了。
她觉得自己抓回来的这个俘虏大约真是个神经病。
这天星辰又来给他送吃的,自打那天之后星辰再也没给他送过羊肉,每日粗茶淡饭,他吃得一脸嫌弃,可却总能吃得干干净净,也不知是真嫌弃还是假嫌弃。
当然星辰是不管这些的,俘虏么,给啥吃啥,哪来那么多要求。
李稷抱着一块粗粮饼子慢条斯理地咀嚼,星辰看他那样儿不免腹诽,真是个养尊处优的太子爷,吃个粗粮饼子还能吃出优雅来。
李稷吃完饼子搓了搓手,喝了口粗粝的茶叶沫子水,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伸手摘了片叶子,折了折凑和吹出个响儿来。
试了几声之后,一曲简单悦耳的小调儿从那片叶子里飞了出来,星辰扭头一看,这厮微微低着头,垂着眼睑,长长的眼睫毛压住了那双有些清冷的眸子,到显出几分认真和深情来。
星辰别别扭扭地想,这人真是天生的撩妹高手,摘个叶子都能吹得这么好听,也不知曾经祸害过多少女孩子。
一曲终了,李稷突然开了口。
“我曾经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除了吃喝玩乐啥都不会,我爹是军城城主,又是坐拥军城的异姓王,位高权重,连皇帝都惧他三分。
我命好,自小要啥有啥,还处了一群过命的兄弟,一起喝酒吃肉打架生事,闯了很多祸,但不要紧,有我爹罩着,啥事没有,纨绔么,不就是这样,你说是吧?”
星辰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稷便继续说:“后来我爹死了,军城很是兵荒马乱了一阵子,皇帝忌惮我们家,一直想逼我们裁军,我爹在他不敢,我爹死了,还没出头七圣旨就来了,我跪在我爹棺材前,除了接旨谢恩好像什么都不能做。
军城和你们苍狼王打了几十年,我曾经以为我们是敌人,却始终没想过,为什么打了这么多年,我爹从来不谈胜负,直到那天我才明白,有的时候,有敌人,自己才能存活下去。
那年你们的蒙脱将军进犯中原,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迫于圣旨裁掉了五万老兵,又借军情紧急为由重新招募了新兵,皇帝无话可说,那一仗打了三个月,粮草靡费良多,军城却终究是完完整整到了我的手里。
从那之后,我就知道了,如果不想做一条丧家之犬,我就得有仗打,还得会打仗,于是我入了行伍,从斥候做起,我的兄弟们也纷纷随我入了伍。
斥候的要求很严格,我和我的兄弟们戒掉了所有纨绔的毛病,吃饭不超过三十息,睡觉不允许动弹分毫,我们能以人眼分辨不出来的动作潜行,整整三年,我和我的兄弟们这群纨绔居然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