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他敬重的常王,崔焱积攒的一腔怒气被这一句句的反问打散了大半,可他脾气倔,行事素来一根筋,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更改。崔汝怕他的性子易犯事,将他从长安一起带来了浔阳,放在眼皮底下管着,这两年也没能叫他收敛分毫。
他拳头还紧握着,眼眶微微泛红,想的却是当年父亲如何惨死于影卫刑狱的严刑下,被草草收了尸,是他与大哥顶着众人的目光,变卖了一半家产,遣散奴仆,又得了常王殿下的援手,在皇城中一番打点,去将父亲的遗体寻回,好好下葬。
他恨影卫,恨长安,更恨天子!
崔焱霍然抬腿,跨过门槛,便大步往里走去。
“你要做什么?”
身后崔汝见状,目光微微变色,高声喝问。
“我能做什么?”崔焱不忿地嘲笑,“既然大哥都说了,那是贵客,动不得,那我自然只能好好拜访一番长安来的贵客了!”
等人走后,崔汝看了藏于一旁还在瑟缩着的小厮一眼,小厮连忙跑上前来,他方才怕二爷朝他们这些下人身上出气,跑得有些远了,现下才反应过来。
崔汝没有多责怪他,他待下人素来宽和,嘱咐小厮道:“去挑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跟着二爷,若他要动手惹事,便直接将人打昏送回屋里。”
——
室内一片暖香,金碧山水画屏后,珞泱正于紫檀木案前提笔要写一封递交给安石道人的拜帖。
“好字好字!”王涣之探着头,惊叹了一句,手上还不忘殷勤地磨着墨汁。
被抢了差事的绿枝白了他一眼,推开红木小窗,悠悠地张望外面的天空。
王涣之视若无人地继续称赞,“珞泱姑娘的字游云惊龙,清峻朴茂,犹如落纸云烟。”
堪堪才写下一个字的珞泱笔下一顿。
……倒也不必如此。
“姑娘。”有侍女推门,呈上精巧可人的糕点,她恭敬地柔声说道:“郡守大人恐饭菜不合姑娘胃口,特意嘱咐新来的厨子学做了几份长安时兴的糕点给姑娘品尝。”
她将糕点搁置于案旁的小桌上,偷偷抬首瞧了一眼,案前的姑娘雪肤花貌,一身绯红袄裙,胸前配着别致的璎珞,正娴熟地蘸墨落笔,举止间自有一派雅致,好高贵的气派,真是不坠世家贵女的名头。
便是公主应该也如此了,她心中暗叹。
侍女没敢多看,低了首便款款退下。
等侍女轻掩上门离开后,珞泱抬眸看了那糕点一眼,说:“这郡守实在殷勤。”
王涣之也疑惑,“王家的名头这么好用,竟使这官员殷勤如斯?”
他之前安顿那群护卫,比众人来的晚一步,尚不知情,只以为是郡守是看在王家的面子上百般讨好。
而郡守本人得知府里突然来了位娇贵的郡主,赶紧先将人好好供着,生怕这位祖宗掉了根头发,更未曾声张。
珞泱不欲多生事端,继续瞒着他,配合他的话感叹,“是呀,不愧是大周素有书香风流之名的王家,只说了王公子的名字,这官员便对我们如此礼待。”
王涣之飘飘然,说:“等回了长安,王某亦可请姑娘到府上一聚,王家藏书阁还存着家族世代文人雅士的书画字帖,姑娘若喜欢拿去便是。”
“好呀,若回了长安,必会去叨扰王公子一番。”珞泱温柔地笑着。
真好,王太傅不在这儿,不然听见了怕是要气死,当场收拾门户。
珞泱将拜帖写完,交由门外的卢叔送去柴桑书院。
王涣之在一旁把玩着折扇,笑着说:“姑娘不必忧心,便是被回绝也无碍,我已差人去同郑兄说过,他行事稳妥,大可放心,明日我们直接过去,自有他来打点。”
要不是珞泱同郑子逸熟识,她差点都信了。
郑子逸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行事稳妥。
“小姐!”小七远远地看见见珞泱站在门外,将头探出窗外,冲她喊了一声。
珞泱侧眸看他,微微笑着,走到他的窗前,目光却飘向里面的人。
萧执正在读尹相传来的书信,感受到少女灼灼的视线投来,抬起了头。
窗外的少女便冲他粲然一笑,好生灵动。
王涣之也附身过来,看见内室的萧执,向他殷切地打了招呼,他还记得这是珞泱姑娘的兄长,他对人家妹妹有意,定要先讨好一番她的兄长的。
长安城的文人雅士们受谢玦的影响,素爱穿一身白衣广袖,配美玉,执折扇,王涣之也不免俗。
他生得俊逸,眉目光彩照人,一身翩然白衣,站在珞泱身侧,郎才女貌。
倒是十分……
萧执突然冷漠地关上了窗。
小七惊了,世子平日再懒得搭理人,也不会这般不给人面子的呀。
这可是谢家金贵的小郡主!
这怎么好得罪?
他几步跑出房间,试图挽救一下自家主子的罪行。
“过分,很过分!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
庭内,珞泱坐在梨树下的石桌旁,朝小七添油加醋地埋怨。
当自己人做了错事时,那必要先发制人地先骂自己人一通,小七失了先机,也没胆子骂自己主子,只好更添油加醋地同珞泱一起埋怨。
“对呀,他怎么能这样对待您一位弱女子!”小七还记得他们几人的假身份,神色比珞泱还愤慨,“公子他一定是脑子没转过来,手抽了,他太过分了!我都没见过比他还过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