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见她,又是一通的哭天喊地。
奈何方言感太强,扎和也听得一知半解。
好在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哭起来其实没什么气势,起先声大,后头声小,再后头也不怎么说了, 就是眼泪一直流,顺着脸上的褶子扑簌扑簌地一路往下掉。
也不像是诚心找事,就是真的六神无主, 也是真的想要个说法。
其实已经到了上工时间了, 但是刘教头也没有发话让同学们离开房间。
同学们都老实待在房间里,见扎和带着人来了,透着窗子往外看。刘淼耐不住性子, 偷偷打开窗户透了个缝, 他这么一弄, 其他人也和猴儿似的, 全往窗边靠。
乔潇更是朝林晏晏竖起大拇指, 牛啊!就这么死皮赖脸留在了八卦的中心!
死皮赖脸留在八卦中心的林晏晏却有点不自在,她觉得褚云看着她的目光有点冷。
她抬起脸, 对着他讨好的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模样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褚云却不买账, 懒洋洋地看着她,半眯着眼,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
这头,老太太歇了歇又开始哭诉,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拉了林晏晏在旁边,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肩上。
林晏晏觉得老太太很瘦,膈得她骨头都疼。
老太太却似乎并不觉得难受,她全神贯注地望着扎和,就像握着救命稻草一样,双手死死地拉着她,絮絮叨叨,叨叨絮絮,偶尔口齿还不清,像是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冯爷爷听不下去,大手一拦,“我来说吧。”
丈母娘都追上门了,他也终于明白,许多事避无可避,逃避确实解决不了问题。
他的故事,还是要从文物说起。
中华文明博大精深,可以说,遍地都是文物。
但要说文物最多的省,那非是陕西和山西不可。
地下文物看陕西,地上文物找山西,是考古人的共识。
就目前的统计而言,国宝单位数量和古建筑遗存,山西均居全国第一。
山西的地上文物太多了,多到政府的财力完全无法顾全。当地文保部门没得办法,也只能到各个基层建文管所,从自己的财政拨款里挪点钱给文管所,再让文管所去找信得过的人担任一线文保员,常年驻守文物古建。
没钱修,没人修,修不过来,那就先守着吧,这是最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冯顺就是这么一个信得过的老实人。
冯顺也没有想到,他会在清凉寺一守就是二十多年。
他们那个县,都是老头老太太。年轻人都去城市里打工了,他留在家里,一是因为没读过书没文化,二是因为瘫痪在床的老母亲。
清凉寺在深山里,边上还是悬崖峭壁。
没通水,没通电,是真正的荒郊野外。
文管所的干部过来招聘文保员,一问,既没有编制,又不算临时工,工资也不多,根本没人愿意去。
后来找到他,说是如果他肯去,就能给他残废的老娘整个轮椅,带他老娘去市里看看。
冯顺一辈子吃尽了没文化没本事的苦,他还上过省城,他老娘却是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
老太太其实挺想出去看看的,但冯顺穷啊,他满腔的孝心,因为穷根本没本事实现。
没成想文管所的干部和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完全戳中了他的心思,给了他实现孝心的一丝曙光。
冯顺犹豫再三,觉得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时机不待人,为了让他老娘高兴一回,他咬着牙辞掉了好不容易求来的粮油店的工作,答应去清凉寺干一年。
一年过去了,冯顺想要卸任。文管所的同志说,你下来可以,等我先找个人上去替你。
他老娘也说,“你就在上头看着吧,你在上头看着老房子,我又能去城里玩嘞!”
就这么着,一来二去,也没找着新来的文保员给他顶班。
到了第三个年头,他老娘过世了,媳妇不好一个人在老屋待着,就也跟着他上了山,守起了清凉寺。
他们两夫妻一直没小孩,后来去医院看,说是他媳妇不能生,先天的,很难治。
他也不嫌弃,觉得他都这么穷了,一辈子没出息死了也就那样了,别生了小孩又坑了小孩一辈子。
想着没机会就更是看得开了,不再执着于传宗接代这件事。
然而,他都不在意了,邻里却还是总拿这短处来说事,颇有看笑话的意思。
到了清凉寺,生活其实比以前更清苦,没电,没自来水,没信号,电视也看不了,一台时灵时不灵的收音机是他们唯一能接触外头世界的窗口。
山路太难走了,他们隔几个月才下山一次,补给生活必须品。
因为什么都难,他们连蜡烛都得省着烧,肉也吃得少,猪肉平时是吃不到的,偶尔运气好,倒能抓到不长眼的野兔,吃兔肉。
可偏偏就这样,他们夫妻俩竟然都胖了,媳妇也笑得多了。
后来媳妇说,周围再没人嚼舌根了,她觉得特别轻松,特别自在,没压力了。和在家当姑娘时一样,开心变得特别容易。
媳妇也改了主意,再不叫他下山了。她觉得,这样的日子真舒服。
就这么,一年又一年,这一守就守了二十七年。如果没有意外,冯顺觉得,他能在那儿守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