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语望着江水,问:“这是长江还是嘉陵江?”
顾来说:“长江。”
大江像沉睡的巨龙,蜿蜒蛰伏。不知将它叫醒会有怎样的翻天覆地。
顾来点烟,破天荒的主动给她一根。
周语瞥一眼,说:“戒了。”
顾来愕,也没多问,一手夹烟,周语将他空出的手拉过来,穿过腰身,放在自己肚皮上。
渡船经过,鸣笛声声拉长。
猩红的夕阳衬得重庆这条上了岁数的江边石阶格外富有古韵,它所刻历的每一个故事都有迹可循。
周语托腮看他,手指戳他刷子般的长睫毛,问:“你妈和你哥回去了?”
顾来痒,捉住她手,捏了捏,反问:“你怎么知道?”
“全国人民都知道了。”
他转念一想,“你也看到那个采访了?”
“全国人民都看到了。”
“……哦。”
“包括我妈。”
“……”
顾来没出声,他仰起头,来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重庆有清净的晴空。
周语收回手时嘶一声,回忆道:“我妈那时还点评你。”
顾来挠脸看天,竖起耳朵。
周语一句没说,自己先伏在他肩上吃吃笑起来。
他耳热,在她腰上紧一下:“说话就说话,笑什么笑!”
她笑得更厉害。
顾来说:“弄你噢!”
周语抬头,“这话你说三次了啊!”眼尾轻飘飘扫着他,“你今天必须给我合理的解释。”
“什么解释?”
她在他耳垂上轻轻吹气,“怎么弄?”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
顾来耳根一麻,清一声嗓子,撇开脸不说话。
“这样?”
凑过去说句悄悄话。
顾来睁大眼,“……你怎么这么色!”
周语乐不可支。
底下唱歌的文青已将自己灌醉,年纪轻轻的,满腹悲春伤秋,没有一点朝气。唱出来的句子不是“爱不得”就是“人离别”。
周语觉得不应景,对顾来说:“走,吃火锅。”
两人起身,周语冷得打摆子。顾来将外套脱下给她披上。
他里面穿的那件土黄色毛衣,土得有滋有味。简直是乡下汉子的标配,电视里辛勤劳作的农民伯伯人手一件。
那时,他以一种珍惜的姿势把周语抱在怀里。
周语伸手在他胸前摸索,觉得他穿这毛衣帅到不行。
周语问:“你家人都回去了,你一个人留这儿做什么?”
“你心里头知道。”
“说。”
隔了许久,他低头掐了烟,“你在这里嘛。”
周语哼笑,掩不住洋洋得意,“小帅哥,不可自拔了?”
顾来喊她,“周语!”
有那么点投降的意思。
两人靠得近,他喷洒在她脸上的气息,就像小时候姥姥用蒲扇扇出的风。
前面是一条温柔的大江,浪卷金花,车船流光。
两人竭尽所能的亲吻。
周语踮着脚,再没了气焰,柔得一塌糊涂。
他鼻翼酸涨。
这样的温柔,是梦还是她心血来潮,他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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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两人往民工宿舍走。
遇到熟人,见二人十指相扣,免不了把周语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周语不像顾来内敛,周语脸皮厚,大大方方给人看。
重庆直辖后发展飞速,青砖房已所剩无几。
窗机空调锈迹斑斑,像从墙壁上长出了毒瘤。
空地电线纵横,搭了棚,卖副食。麻将声也从里传来。
楼与楼之间的小巷人气兴旺。光阴仿佛搁置在九零年代。
周语发现,这男人所在的每一个地方,时间都走得缓慢。
顾来的宿舍在二楼。
周语站在栏杆上看,满满当当一江浑水就在眼前,仿佛一个惊涛就能拍上来。
门开着,里面乌烟瘴气,雄性荷尔蒙刺鼻。
汉子们的身高和年龄一样参差不齐,最矮的叫尾巴尖,最老的叫老童。
他们围坐一圈切肉剥蒜,为晚上的火锅做准备,血气方刚的年纪,荤段子因进来一位美女而有所收敛。
顾来没让周语动手,让她去自己床上休息。
他是上铺,有简陋的床帘。床板硬,稍动一下就咔嚓作响。棉絮薄,有他的气息。
顾来时不时隔着床帘问一句,周语你渴不渴;周语你喝水还是茶。
周语在被子里,手交替盖在肚皮上,内心无比饱满。
汉子们人多口杂,怂恿他:“顾来,今儿的酒钱你怕是跑不脱了哈!”
顾来的声音:“我请。”
尾巴尖羡慕:“我要是有这么乖的堂客,我也请!”
笑声四起,其中有顾来的。
顾来下楼前问周语:“喝什么酒?”
周语有些恍惚,仿佛身处一个平凡的傍晚,他揣着零钱出门买菜,随口询问已婚十年的老妻。
周语拉不回思绪。等了许久才说了声:“随你们,”顿了顿,“烟酒我都戒了。”
顾来又是一愕。
周语加一句:“给我带包话梅上来。”
“哦。”
他开门出去。周语撑起身看一眼,窗帘外印出他刚毅的侧颜,冬日的残阳犹在江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