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听到现在,陆清衡大约也猜到了些什么。他对着白芨的方向,微微迟疑了片刻,而后才循着白竹身上的气味,报上了药名,道:“乌头,贝母,甘草,芫花……”
味味相冲。
“是说……我喝的药,竟是味味相冲的?”白竹不由大惊失色,道,“是谁要害我!”
“阿竹……”白芨轻声打断了他,“药性相冲,是强行激发母蛊的方式之一。你是知道的。”
与蛊相关的事,他一直都听得很认真。娘亲讲过的,他不可能不记得。
白竹沉默了片刻。
终于,他渐渐面露愧色,低下了头,道:“阿姐……对不起嘛。我是试着激发母蛊的潜力,因为……我也想变得厉害嘛。琢磨邪门歪道太丢人了,我也不想与你说。”
“你炼了什么蛊?”
“还没炼呢。”白竹道,“心里是想变厉害。但是要炼什么蛊,也没能想好。”
“那你可知,以药性相冲的方式激发母蛊,若不炼蛊,会使母蛊暴动?”白芨看着白竹,“那样,你也就无法如现在一般站在这里了。”
白竹看着白芨,终于慢慢地抿起了嘴。
他平素并不是强自狡辩的人,若换成别人,他早就痛痛快快地承认了。他有那么喜欢蛊术,阿娘说过的话,书上写过的东西,他一个字都不会漏掉。白芨说的道理,他都预测得到。
可他还是挣扎着装了好一会儿……
因为……
因为……
白竹看着白芨的眼睛。
是啊,就是因为,他真的不想看到这双眼睛。
这双……悲伤的,难过的,希望他能够说出些什么理由的眼睛。
“你炼的蛊,在哪里?”白芨问道。
她不是在逼问。
她是真的希望他能拿出无害的蛊来。
白竹没有说话。他身上有药味,就必定应有新炼的蛊。
可他其实没有。因为用药太多,他早已产生了抗性。以往一碗药下去便会起效,如今却需内服外用七日。
他服药,本来是想做什么呢?
是想协助白芨炼制乾坤蛊。
他当然不会真的让她成功,因为他并不敢担保乾坤蛊不会真的帮白芨找到返生蛊的线索,找到他的头上来。
但他还是想要表现得……没有那么无能。
昨日便是如此。他本想装作失败的样子,却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根本不需要伪装!
他居然本来就连一点点……一点点都无法做到。
那是怎样的颓唐……与对自己的愤怒啊。极端的负面情绪冲昏了他的头脑,甚至让他失去了应有的理智,竟如此轻易地露出了马脚。
白芨看着白竹,一言不发。
没有人打扰他们。
过了很久很久,白芨忽然开口,道:“有个孩子,叫小武。今年十六,比你小三岁。”
“但他不会永远都比你小三岁了。他是个英雄。一直到人生的最后……最后的那一刻,他都在保护别人。”
“但是他真的……真的过分年轻了。”
“还有一个小姑娘,叫翠翠,才七八岁,听说本来是冲动活泼的性格。”
“她和她娘亲,和她哥哥住在一起。”
“她的娘亲抱着她的哥哥求医。她的哥哥咬死了她的娘亲。”
“她娘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求人照顾她。”
“后来,便没人再见她笑过了。”
“阿竹,”白芨轻轻地唤道,犹如叹息,“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说着,她已经伸出了手。
她的声音犹如叹息,她的动作却是那样的果断而又决绝。
“——阿姐!”白竹忽然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下意识地伸手阻拦。
然而,他比白芨真的差得太远……太远太远了……
在碰触到白芨的那一刹那,他就于胸口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剧痛。
一直以来,一直乖巧地蛰伏于他的体内,无论被他如何刺激都不会有片刻背叛的母蛊,忽然激烈地挣扎了起来。
它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身体。
仿佛这才找到了真正的主人。
连母蛊都能识清力量。
自小生长在体内的东西被强行剥离……这个过程是如此得痛苦,仿若酷刑。白竹刹那间疼得无法呼吸,疼得说不出话。他站立不住,滑到地上,手紧紧地攒着白芨的衣襟,仰起头,无比哀求地看着她,眼泪不停地流。
不要再折磨我了……
“我错了……”他疼得根本讲不出话,竭力地做着口型。
不要将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母蛊夺去……
“好疼啊……”他知道,白芨一定看得出他的话。
透过眼泪,他看到,姐姐的眼中有心疼,有痛心,有失望,甚至也落下了眼泪……
却独独没有哪怕半分的犹豫。
她是那样的决绝,正在对他施加酷刑的手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白竹不住地呛咳。终于,随着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他咳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大量的鲜血,以及混在血泊之中的……一只蝴蝶。
七彩斑斓的蝴蝶。
那只蝴蝶于鲜血之中振翅,带着血珠,飞了起来。
白竹下意识地要去抓它,它却灵活地闪开,径直向白芨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