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蹲了下来,摸了摸蒙童的脸蛋:“泰儿,记得今日要做什么么?”
蒙童点头:“泰儿扶爹爹的灵回家。”
妇人点头,复又站起来,招来身后丫头。随后两母子,子在前,捧着牌位,母在后,捧着一只缠枝莲青花瓷罐,两人徐徐走近扬州东门。
此时招魂不曾过半,气氛变得沉重,围观者的议论开始降低声调。
突然间披麻戴孝之人同时散到两侧,让出道路来,这对母子便在中间行出至最前面。
围观者倒吸一口凉气,便有人高声呼道:
“天呐!这不是!这不是桑家的小竹子、桑少筠么!”
“哎呀!不是烧死了!”
“你瞧真些!有影子的,不是鬼!真是小竹子!”
“怎么不是!那年桑家代表盐商去南京,我亲眼见过这姑娘家!一模一样的形容啊!”
“果真没有死么!天呐!老天开眼呢吧!”
“怎么会呢!当初官老爷不是判死了?!听闻桑家都散尽了!”
“要真说起来,也未必呐!当初那场大火烧得人都面目全非了!”
“要真说起来……这姑娘命苦啊……”
……
桑少筠没死,扶着康青阳的亡灵回来了!这条消息太过爆炸,不消半个时辰,传遍扬州大街小巷!
何文渊原本在扬州盐使司,汇同转运使肖全安、同知钱艺林商议盘铁维护方略。正为细节争论不休时,一名小衙役冲进来气喘吁吁的禀报说:“大、大人!见、见鬼了!那小竹子连一道疤都没有的跑回来了,还在城门边替康青阳招魂!”
肖全安是个颇为正派的人,一听这话就不由得斥责:“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是何人!休要在公堂之上胡言乱语!”
何文渊一听“小竹子”这三个字,人呆立当场!
另一位同知钱艺林原先一直在扬州盐衙门,十分清楚本地的灶户商户,因此急急的站起来:“你说什么?小竹子?四年前烧死的桑氏二姑娘小竹子?”
“正是!大家伙看得真真的!那小竹子一身素服,在扬州东城门开了道场,堵了东门,为康家的少爷康青阳招魂呢!”
肖全安疑惑的看着钱艺林。钱艺林则肃着脸朝他拱手,回道:“大人是弘治十四年之后到任本地,想必不一定知道这位小竹子!但如今富安盐场里有大部分皆是桑氏的灶户,这位桑二姑娘在灶户里头、在开中盐商里头,可是很有些名声的!”
肖全安收起了不悦的神情,不由得看向何文渊。何文渊却一脸僵硬的缓缓落座于身后的椅子:“少筠……果真没死……”
“何大人!”,钱艺林说道:“记得弘治十四年桑氏的案子便是由您主理,如今这位二姑娘这般大张旗鼓的回来。她熟悉我们两淮盐政,又是这个当口,怕是来者不善啊!”
何文渊麻木的点头,耳边炸响昔日万钱的话:“若少筠未死,她归来之日,你何文渊鞍前马后不得消停之时!”
少筠,你果真此意?
“既如此,是否要去看看?”
“不可!”,肖全安一口回绝了钱艺林:“就算堵塞了东门,也是扬州知府的职责,你我主理盐务,地方衙门的事务,瓜田李下,不方便插手!”
可肖全安话音才落,何文渊已经一脚踢开了身后的椅子飞奔而去!
而巡盐御史官邸之中,宁悦方才带着一碗安神养血的汤药来到清漪房中,正要劝清漪喝下时,宁悦的丫头也匆匆的来到清漪房中禀报:
“夫人,您听闻外头穿的纷纷扬扬的怪事了么?昔日夫人招待过的桑家二姑娘没死、回来了!”
“哐当”一声!
一瞬之间,樊清漪一张脸白过白纸!而手里的汤药,滚烫滚烫的,全都洒在了襟前怀中!
“你说什么!哎呀!”,宁悦大吃一惊,正要问个明白,转眼就被清漪吓了老大一跳,几乎是跳起来叫道:“清漪,你有没有烫着?快起来看看呀,赶紧的把衣裳换了!”
一旁丫头婆子都抢上来想要解开清漪的衣裳,但也不知道清漪哪里来的力气,一手挥开众人,只捏着宁悦的手,朝那个丫头喝道:“你说什么!”
宁悦一震!众人皆一震!
那丫头皱了皱眉,想到素日樊清漪暗里诸多叫人不齿的心机伎俩,不由得故意说道:“李娘子听不明白么?就是昔日两淮名著的‘小竹子’、桑少筠回来了!如今就在扬州东门边上替康家的少爷招魂呢,满扬州府都传开了!都说这小竹子是天上竹仙投胎的,只要火烧不死,那就没什么熬不过去了!”
火烧不死的竹仙!樊清漪猛的又掐紧了宁悦的手,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嘴唇猛的大呼两口气,整个人突然往后倒去,竟然是翻着白眼就昏死了过去!
闻讯而至的彩英见状尖叫一声,瘫倒在门边!
一屋子,登时乱成一团!
但何府上的人都不知道,此刻东门外是怎样精彩的剧情,又是怎样惨绝人寰的闹剧!
何文渊领着两位盐官来了,扬州知府孙方兴来了,原扬州知府康文祥拄着拐杖来了,康夫人扶着康李氏哭着来了!
康李氏一看见少筠立即甩开康夫人,扑上来捏着少筠的肩膀,哭喊道:“筠儿!是你!真是你!你还活着!你娘枉死了!枉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