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出井看外面的情况,看见阿花死了,那群人正在剥阿花的皮。村里到处都是尸体。我被他们发现了,他们用枪抵着我的脑袋,让我爬出来,帮他们给阿花剥皮,把阿花剁成块给他们做下酒菜……他们又让我挖坑,给村里的人扔到坑里……他们在村里待了两天,好像是因为我表现得好,没有杀我。他们走的时候,还笑嘻嘻地夸我。”
“我不是怕死哦,我只是想要照顾那些弟弟妹妹。可是等我送走他们,回头去看井里的孩子们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死了,小小的身体上全是弹孔。我这才想起,在我给阿花剥皮的时候,好像听见了枪声。”
“我把那些孩子从井里一个一个背上来。发现少了一个。我到处找,在我给阿花剥皮的柴堆后面,找到了他。他和我剥下的阿花的皮放在一起,他身上没有弹孔,但他也死了。”
马蒙双目失神,瞳孔颤动。
沈容想伸手去安抚他,让他不要再想了,马蒙却猛地抬头看向她,挤出了一个像是哭的笑,“还记得我和你说,我为了不让一个孩子哭,捂住了他的嘴吗?他是被我给捂死的。我这时才意识到,也许他们没有杀我,不是因为我听话,而是他们知道我杀了个孩子,他们觉得很有意思……”
沈容:“马蒙,那只是个梦。”
“是啊。”马蒙的乌发上满是白雪,他茫然地看着白茫茫的空地,“我一直觉得那只是个梦。可最近,我越来越觉得,或许现在这样美好安稳的生活才是梦。”
到了埋尸地点,马蒙把尸体放在地上,拿起他在这里备着的铁锹开始挖坑,“我最近时常在想,如果那只是梦,为什么我挖坑这么熟练呢?如果那只是梦,为什么我每次都觉得我该为他们收尸呢?如果那只是梦……我为什么,为什么会放一个铁锹在这里……”
马蒙低着头,大滴大滴的眼泪砸进泥土里,脸通红地咳嗽起来,“可是如果那不是梦,他们都死了,为了活命竟然帮那些人做事的我,还有什么资格活下去呢?”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却不停下挖坑的动作,“我好怕,我好怕那才是真实的……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什么也没做,他们就要来杀我们。为什么……”
沈容放下尸体拍了拍马蒙的背,“马蒙,假如那不是梦……”
马蒙挖坑的动作停住,抬眼看沈容。
“你是不是应该,更加努力地,带着他们的份,好好活下去呢?你想想,他们让你照顾孩子,说明在他们心中,你是可以承担起责任的好孩子。”沈容摸了摸马蒙的头,“就算你没做到他们交代你的任务,他们肯定也会知道,你真的已经尽力了,你为了照顾那些孩子,忍着痛苦做了很多事。这样的你,为什么没有资格好好活下去呢?”
马蒙泪眼婆娑地笑了,眼眸像是蒙上了水光的黑珍珠,“但是那只是梦,对吧?”
沈容拍了拍他的头,笑了笑,她心知现在的马蒙才是“梦”。
他的梦,才是他残酷的真实。
她转移话题,拿起根树枝帮马蒙一起挖坑,“你梦里那些侵略伤害你们的人,真的很让人厌恶,对吧?”
马蒙点头,继续卖力地挖坑,将尸体丢进坑里,再挖土埋上。
沈容半开玩笑地道:“他们就是不想让你过好。你应该好好地生活,长命百岁,气死他们!”
马蒙重重点头,“气死他们!”
又转头对沈容爽朗地笑道:“不过那只是个梦。”
沈容一言不发地帮忙埋土。
她不是不想坚定地欺骗马蒙说“对,只是个梦”。
可马蒙早晚要回归现实,早晚要接受他经历的一切。
如果现在不停地安慰他那些只是梦,当他发现那些才是真实的时候,他该有多崩溃?
沈容没有经历过战争。
或许她再怎么去感受战争带来的痛苦,都比不上马蒙他们切身体会到的万分之一。
但罗姐的死,两名镇民的死,让她深深地明白:战争,是所有亲历者一生难以都忘怀的苦痛。
即便他们最终获得了胜利,可他们失去的,是那些侵略者死千百次也无法弥补的。
马蒙埋好了两具尸体。
雪下得更大了,很快将在刚填满的信土上铺了一层白毯。
沈容和马蒙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回村。
马蒙时不时看沈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沈容装作漫不经心,开玩笑道:“你想说什么呀?是不是想夸我漂亮啊?”
“不是!”马蒙摆摆手,又窘迫地道,“我没有说你不漂亮的意思。是……我想说的不是夸你漂亮。”
“那是什么呀?”
马蒙看了眼不远处的镇门,靠近沈容,“镇里很多人说不要告诉你,但我觉得你胆子挺大的,知道应该也没事吧?”
沈容隐约猜到马蒙要说的事,面上带笑,眼神认真起来。
马蒙表情凝重,“前天晚上,有人挖了坟,把坟里的尸体拖出来洗干净,挂在了你和那些沉睡者们的窗户上。白天的时候,镇上的人们看到了,赶紧把那些尸体搬走了。我们都猜,镇上有人知道你们是沉睡者后,想恐吓你们,杀掉你们!因为你们是受害者,是他们作恶的证据!他们不想让你们活着,成为他们的罪证!”
顿了顿,他又轻松地笑起来,“不过现在没事了。魏楠发现了黎冰一家是战犯的证据,我们已经抓到他们,杀了他们了!你们也不用担心有人想杀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