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彻底关掉对话框，登出游戏的一瞬间，萦绕在心头的那股窒息感终于凭空消散。
不过是几颗宝石而已, 他并不在意。
季聊心想着, 突然抬头看了眼日历，页面上被绿色的圆圈标注出来的日期十分显眼，上还花了一朵白花夹竹桃。
他抬手想要翻走一页, 袖子往上一蹭, 书架上的猫头鹰摆件忽然旋转到边缘，高高坠落砸在地毯上。
季聊余光瞥见, 下意识伸手去抓, 却还是扑了空。
他俯下身捡起，不知名的绳结编织得很结实紧密, 猫头鹰本身并没摔坏，只是脖颈处摔开了一条缝隙。
季聊仔细观察，才发现这原本就是一个暗扣，两侧一捏就能打开猫头鹰空洞的身躯, 像个储蓄罐。
不过，罐子里没有钱，只有一个个小纸条。
从高中开始就有女孩子喜欢玩这种把戏, 把甜言蜜话折叠成各式各样的形式，或者是一颗星星或者是一只鸟, 然后放在他的桌框里，以为没人发现似的偷偷地观察他的反应。
他原以为是林遇以前藏起的隐秘心事，但刚展开第一张纸条，他就愣了一下。
纸条上画着一个Q版的形象，记录了她第一次玩游戏的时候败局, 她坐在哭上欲哭无泪，旁边的对话框里写着：“@Unbgft 你在哪里呀？有人打我呜呜呜。”
季聊记得，@Unbgft 是他第一款游戏里的玩家昵称。
后面还有很多类似的Q版漫画。
从季风出品的第一款端游，第一款单机，第一款手游，第一款3S大作，几乎每个游戏都她都画了至少一遍，上面写着同样的ID，喊着不同的名字，却全都是在喊着他。
[恶人谷死的好惨，被马踏飞燕了，@komsgt 你赶紧来救我！！]
[实验室怎么那么多僵尸，这是我第十九次被咬死了，@iwng 你赶紧来救我！]
[拳师除了打人就不能好好沟通吗？每次都被卸掉一条胳膊，@komfaaa 你赶紧来救我！]
……
直到猫头鹰的肚子完全清空，季聊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突然从一桌子的纸条里翻找起来。
很快，他就拿起了一张纸条。
[我又找到你啦！《守卫》很好玩，但是我的刺客总是玩不好，又被人九连杀了，@hiogayenl你还不赶紧来救我？]
这是林遇最后一次放纸条进去，上面画着女刺客的Q版形象，上面的玩家ID还是他。
一年零四个月，她一直在他的世界里徘徊，而他却一无所知。
原来，@uuuuuu真的是林遇。
季聊摩挲过“刺客”两个字，有些意外——林遇改职业之前玩的是刺客？那为什么后来又突然换了机械师呢？
季聊在记忆里翻找着答案，思绪突然回到之前查到的旧昵称上，与此同时，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段陈旧的记忆。
记忆里的女刺客笨拙又莽撞，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还是回回都冲在最前面，她的降临就像是一场瘟疫，几乎每一局都在能引爆Boss的仇恨值，让局面变得更加糟糕。
几乎要被遗忘的画面渐渐在记忆里变得清晰起来，季聊想起了那个叫林深见鹿的玩家，他甚至能记起她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每次打在组队框里的对不起。
唯一不记得的，是他为什么把她踢出了组队。
大概是觉得操作太菜，或者，只是因为他当时只是心情不太好。
那她呢？季聊想起猫头鹰里的纸条，突然很好奇，她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和他组队的呢？
季聊忍不住猜测，她也许会是在想：
[啊啊啊我又被打残血了，@hiogayenl 你赶紧来救我？]
当时他在做什么？
哦，他在和薛筱打配合，一心想着如何打赢眼前的大Boss。
他明明就在她的身边，可她还是一遍遍地生命终结。
季聊突然就明白过来，怪不得林遇会突然去洛杉矶，怪不得她那天晚上会表白。
她完全是把一颗心掏了出来给了自己，可他却当着她的面揉捏磋磨，直到手指上鲜血淋淋。
季聊重新打开游戏界面，他看着玩家聊天记录的尽头，是那天林遇最后回复他的话。
[我不缺宝石]
是啊，她从来不缺任何东西，是他把她变得一无所有。
他才是她的刽子手，将她从童话里剖离。
*
季风年会，从互联网圈到文娱影视行业，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台上的青年。
从传统技术性公司到如今横跨互联网行业，季风集团成长起来不过短短九年。
Monsoon Game让季聊声名显赫，而季风的流媒体技术则是他立足于业界真正的顽固堡垒。
正因如此，每年季风集团的年会就不单单是公司员工的狂欢，更多的是社交场上的利益置换。
浓烈的酒气沾染在袖口，领口的扣子松了又松，季聊再次把酒水灌入喉咙，抬眸就看到恺昌影视的曹总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看上去刚成年的女孩子。
女孩身上穿着一条中式高定礼服，蓬松的月影纱雾一样朦胧在白皙的皮肤上，束紧的细腰下方隐约露出两条细白修长的腿，金色的流苏沿着曲线一路往下，半遮半掩地露出了足踝上的玉石脚链。
季聊从醉意中挑起视线，撞入他眼中的就是这样一张干净陌生，又似曾相识的少女面孔。
她无辜又莽撞，像林间小鹿，一下下地踩在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