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却皆有可能。
坐在桌旁，遥想久远的未来，阿达民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楞，才将思维带回到现实，他问起艾米丽最近的经历。
当然，重点不在于做了什么，而是其切身感受。
对艾米丽的生活起居，乃至每一天的日程，无须询问，借助覆盖全世界的监控网，对每一个人的行踪都了如指掌，存储阵列目前还很充裕，足以保存其建立至今的全部数据，随时可以给出任何人，在任何时段、地点的活动记录。
但是当一个人，在从事学习、进餐乃至消遣的活动时，内心感受究竟怎样，
监控系统则一概不知。
说压根不知道，这样讲，也不完全符合当下的现实，只要有足够算力，强人工智能也可以研究“根据行为预测心理状态”的项目。
但结合当下形势，方然并不认为，这类项目有拨款研究的必要。
原因很简单，在一个群体中所有个体之利益，都与整体完全契合的社会，心理活动委实无关紧要，想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开口询问。
而不会再有什么“内心活动的阴暗面”之类概念，
因为这阴暗面，根本就不存在。
并非衣角迈进新时代后，人类，便会一下子都成为天使，而是传统社会中绝大多数“黑暗”的念头、乃至行动，在新时代的人类文明中，都将不是问题。
“哦，最近我一直在学习‘工业设计’，也在看相关的资料。
托马斯，你知道我本来是、在IT领域工作，但是我本人的水平，恩……我不说你也清楚吧？
现在很多年没再接触这些，会很生疏，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发现，自己起初的兴趣，并不在信息技术这上面，我更喜欢那些外形，色彩，功能新颖的家居物品，渐渐的也对外观设计有了一些爱好，所以现在就看这些。”
“看起来，你是真正出于兴趣，才学习这些的。”
“恩，当然，我觉得这很有趣，也做了一些潦草的设计方案，你有空时……”
“我有空；
就算现在没空，等到文明的新时代降临，也一定有时间。”
听出艾米丽语气中的迟疑，方然点点头，一边觉察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身为阿达民，自己，也很期待那天尽早到来。
第七三一章 人文（修）
身为日理万机的管理员，却答应抽一些时间，浏览作品，这让桌旁的艾米丽很开心。
不过，转念一想，脸上又现出几分迷茫。
“托马斯，既然平台上的那些讯息，都是真的，
那我们人类社会，今天，真的发展到了一切都无须人去劳作，就可以完成所有任务，从科学研究，到生产，再到生活服务，那种叫——‘全产机’的东西都可以完成？
如果是这样，人类即便学习的再多，还没有用啊。”
对话，不经意间转向一个很重要的话题，面对艾米丽，方然没有解释太多，只是说“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人类，都会是文明的主体”，打消她的疑虑，接下来两人又一起回忆往昔，消磨些时间。
离开“替身机器”时，已经很晚，回到卧室让Alice侍弄起居，方然才感觉到困倦。
精神上的疲倦，是吗，早些年可没有这种感觉，血肉之躯即便用药物等手段维持，一点点衰老、朽坏，却似乎并无法完全避免。
与永生有关的研究，必须加快，这是紧迫感催生出的判断。
即便永生在即，自己，与这时代的所有人，正如今天所见的衰老同伴那样，可并没有无限长的时间，能一直待在时间列车上，等待永生降临。
与故人邂逅，多少算是阿达民生活中的一点波澜，平时，方然的确很难抽出时间，再去联系艾米丽，但两人对话时提到的，未来世界中的人类在强AI面前如何自处，倒是一个普遍存在于定居点内的疑问。
这一点，ASA的报告里早有涉及，只是方然没空去看。
今天的人类文明，原则上，已经掌握了包括“强人工智能”在内的诸多手段，可以不用亲力亲为，便完成从矿石开采、到外科手术的种类繁多之任务。
极端情况下，甚至可以这样认为，哪怕人类一下子从盖亚表面消失——正如自己本打算的那样，方然惊悚的想，拥有APOS、“全产机”体系的盖亚净土，也可以一直自主运行下去，直到被不可抗的天灾摧毁。
正因如此，但凡对现状稍有认识，人们也不禁会想到这样的问题，
在近乎无所不能的AI面前，人，是否已成为一种多余，或者新时代文明中可有可无的点缀，甚至成为文明的某种“寄生虫”呢。
但只享受“全产机”的成果，不事生产，无须劳作，如此一来人对文明的价值又是什么，
或者说还有没有价值呢。
这一问题，早在大战结束前好几年，方然就在地下避难所里思考过，当时的想法，未必适合于今天的情形，毕竟和几年前的想法不一样，今天的盖亚净土，并无须铲除所有同类，也能很好的维持下去，直到跨越奇点。
但留下幸存者，可不仅仅是出于一种对同类的怜悯，方然很清楚这点。
没有人类，文明，只是空空如也的躯壳，“没有人的文明，毫无意义”，这句话，不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理解，都千真万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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