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河与青石,都说:春天不勤奋,才会在冬天饿死。
只有啃啮他尸身的鱼儿,嘟嘟囔囔地为他作证:他手上的老茧一层比一层厚,啃不动。”
不少人都有过刘四弟的想法,想靠勤劳白手起家。
但是辛辛苦苦一整年,却却还是欠了人家数不清的债。最后卖田卖屋。熬得住的,挣扎着活下来,熬不住的,就和刘四弟一样在满腔的不甘不懂中死了。
而当最后听到“刘三姐之死”那一章的时候,人们的眼里,有悲伤,更有怒火,安静终于被啜泣、哽咽声打破了。
场内哭声一片。
阿坤又喝了口水,清亮的嗓音已经有点沙哑了。
他放下书,眼里含了两泡眼泪:“父老乡亲们,今日,文会里还来了不少从外地流落到这里的朋友。是的,他们被叫做“流民”。可他们不是一开始就是流民!是谁兼并他们的地,强抢土地呢?是谁苛政猛于虎,苛捐杂税逼人死呢?天下不少地方,顺风顺水,本没有闹荒。是人为地闹荒使他们沦为流民!”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嗓子“是贪官!”立刻旁边有一个人打了他一下;“逼死三姐的那个还是清官咧!”
阿坤含泪道:“是啊。不管清官贪官,我们只想好好地过日子,却总是有人不让我们活!”
一旁的陈与道则念了一首民谣:“东饿死,西饿死。上索租,下要钱。天下流民起仓皇。”
猛然听到这里,林黛玉的颤抖,终于从手,蔓延到了全身。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歌仙》,成了一些人的武器了。
林若山看她面色大变,轻轻叹了口气:“走罢,会场人多太闷,我们出去散散心。”
俩人离开了会场,走到会场外面的院子里,带着花香的风吹过,头脑清醒下来,林黛玉咬着嘴唇,努力冷静下来,道:“叔叔,你有什么话,说罢。”
林若山道:“黛玉,你看看这个天下。”他把手指着天,指着地,指着人群。“现在天下是个什么情形,你知道吗?”
林黛玉沉默了片刻,道:“我一路走来,大凡不是瞎子,都当知道一点。”
林若山出了一口气,有些出神:“如今东南西北,都是民不聊生,起义军一波波。朝廷军队不对付外敌,主要的任务,反而是镇压起义。而皇城里,昏君废了太子,几个皇子蠢蠢欲动。其中几个成年的皇子,比如皇七子楚王,早早借口整顿封地而逃离京城。”
黛玉点点头,叹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稀奇。”
林若山顿了顿,接着道:“但这次,与从前......都不一样。我朝与前几百年的朝廷也都有一个不一样的地方:虽然同禁海利,但是我朝底下臣民,都有众数谋海利为生,商贾大兴。而我等曾长年出海,也认为,我们,已经落后西洋人很久了。南边,李白泉等人很早就已经着手翻译《契约论》这些书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非常隐晦。
黛玉先是蹙眉,忽然脸色又一变,立刻直直地盯着林若山:“叔叔!”
林若山苦笑一下:“不一定能成......只是......罢了。黛玉,你须得知道。若欲效法西洋振奋国力,地租、以及依附地租为生的那群人,便乃是众恶之恶。”
林黛玉神色又一变,她聪明至极,稍一细想,不由冷汗涔涔:“所以,叔叔你的意思是......我的《烈女祠》、《歌仙》,之所以引起这么大的争论,是因为......”
她叔叔道:“时事造英雄。不过,也不一定就是你。只是,你的《歌仙》的确写得非常好。好到足以大多数人听懂。”
犹豫片刻,又道:“恐怕到时候,朝廷反应过来,黛玉,你便要做头一个‘大盗文贼’了。”
黛玉猛然抬头。心里滋味陈杂。半天,才沉吟道:“我知道了。”
《歌仙》的遣词措句,黛玉是故意直白化的。
因为《歌仙》最开始,就是在替汉家、壮家的山民编歌书的时候,渐渐有的初稿。后来写成的时候,她是想祭奠三姐。而三姐出身贫困,不识字,也听不懂那些文邹邹的用词。
于是黛玉就拿着歌仙的稿子,一句句念给那些山民听。如果山民听懂了,她就写下来。如果山民听不懂,她就反复地修改稿子的用词,直到山民听得懂为止。
大多数人都能听得懂,偏偏又由于黛玉本人的文学素养,而很富于艺术感染力。
而现在,恰恰是因为这个,又加之《歌仙》笔锋直指地租制度,赶上了当世双方的焦点。
所以,借《歌仙》,各路人马,变革派与保守派唇枪舌剑,展开了一场大辩论。这才成就了她的文名。
“怎么,后悔吗?”看她半天不说话,林若山问道。
黛玉摇摇头,笑了:“其实......我未必没有料到这个结果。”她当时在一个个寒冷的夜晚里,整理与山民的对话,一一修改文稿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她经常想起黄大姐、想起刘四弟,想起四方传歌的三姐,想起许许多多命运凄惨的人。
寒夜孤灯,披衣独坐,流泪到天明。
而在季家的时候,她终于下定了最后一点决心——她也想报复这个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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