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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浮沉_几多次枉痴心【完结】(44)

  纵能身化利刃,奈何无力回天。

  不知何处又传来隆隆声,他已经辨识不出。满心满眼都是血红颜色,如同压在身上千斤的凶残梦魇:

  那人耳鬓厮磨呼吸炙热:猫儿,我几乎不相信,你真的在我身边了。

  那人清凌眼中光影翻卷:你这是,让我亲手送你去死。

  那人手指轻捷声音喑哑:你从来不说疼,可是我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还忍得这么辛苦。

  那人胸音雄浑振振共鸣:猫儿,你我有缘走到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算是一辈子!

  那人眉目纠结层层隐痛:猫儿,你把每次见面,都弄得像是最后一次。

  那人挑眉朗笑勇猛豪放:猫儿,白玉堂倾家荡产,现在你是我唯一的赌注。这回轮到我说,我要把你,活着带出去。

  那人情深意切臂膀暖韧:猫儿,别跑。

  那人从不言爱,只说这一辈子从来没觉得这么值过。那人让他记住身上背着白玉堂的一条命,然后,天人永隔。

  一道鲜血喷在石壁上,展昭眼前扑来万钧黑暗。模糊意识到有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他拖向外面,卢方在焦急呼喊,韩彰在叫力断喝,枪支上膛,刀具出鞘,最后一切都寂然无声。

  第十章 :续前缘

  白。

  白得让人有盲眼的感觉。无论向哪个方向看,都是空落落的白。

  那人常穿白,爱的就是白色通透张扬。但是为什么此时这满眼的白这样呆板空旷?

  原来白色只有穿在他身上,蕴了他的温度,才有层次变换,才亮得灿烂。可是现在眼前只有这无生命的白,单调冷漠。

  金属刀具轻响,有人低声下着指令,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很痛,痛得辨不清源自何处,痛得快要麻木。

  展昭动了一下,才发觉手脚都被固定着,头沉得抬不起来。身上蒙着手术单。展昭努力转头想看看身在何处,却做不到。

  站在床边的人把刀放进托盘,摘下染满血迹的手套,温暖有力的手抚上他前额,告诉他别动。

  熟悉的声音引得心头一热,展昭吃力地抬起眼,看到的却是白锦堂。

  玉堂的大哥,白家的长子,上海滩的黑道魁首,峻厉旷达的一个人,脸上却透出掩饰不住的憔悴。

  再无悬念,玉堂已经不在人世。

  展昭的眼神变得难以形容:稍触即裂的破碎,强盖上一层镇定,像一只受伤的鹰,已经忍不住疼痛却坚持不许自己出声。

  见惯生死的白锦堂,竟然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一双眼睛——他宁愿时光退回到初次见面,纵然自己眉心对着展昭银色勃朗宁的枪口,也能拿出举重若轻的从容气度,并不曾像现在这样内心空茫。

  他无从安慰这个年轻人。深到极点的伤,最轻柔的安抚也与折磨无异。那是他们共同的伤痛。

  白锦堂在床边半蹲下来,让展昭可以平视着他:

  “你的腿伤得很严重,做了一整天手术。保不保得住要看你自己愿不愿配合休养。”白锦堂眼中含着苍凉微笑,看着手术单下俯伏的展昭。

  “大哥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握住展昭的手,“到什么时候,你都是大哥的亲兄弟。”

  展昭不再说话。闭上眼睛,痛得已无血色的嘴唇牵起微弧,好像很想对白锦堂笑一下表示感谢。

  白锦堂实在看不下去,走开洗手,换了手套,回到原位。

  “坚持一会,快好了。”

  他不能向展昭描述更多。甚至他自己都不忍回想。

  知道展白二人失踪的消息,白锦堂就把队伍化整为零,交给白福指挥,自己迅速赶到背荫河,迎面而来的却是白玉堂的噩耗。

  韩彰卢方在墓道里救出展昭,韩彰听到白玉堂最后的喊声,知道五弟被封在里面,发疯一般使出全身解数寻找,打穿盗洞进去,里面的段段墓道升的升降的降,完全错位,挤压得空隙全无。铁人也足以被碾碎。韩彰不死心,继续搜寻下地通路,只在浅表的石缝间找到压得纸扁的食物和枪支。再向里钩,是染血的衣服碎片。

  然后,缝隙窄到再也探不动。喀吱声响,分不清挠到的是石筋还是碎骨。韩彰下地二十几年,从来没有这样绝望。

  尽人事,尽人事,再尽人事。

  直至人事已尽,才知天命无情。

  卢方知道欧阳春那里日本人盯得太紧不安全,把展昭抬回陷空帮营地。白锦堂直接把展昭带出国界,去了他在俄罗斯境内的私人医院。

  父亲生前心心念念的展家人,玉堂用情至深舍命护出的人,白锦堂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保全。一天一夜的手术,他倾尽心力挽回了展昭性命,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直面他醒来的眼睛。

  “证据……还在吗?”他听到展昭在手术刀下问。

  白锦堂知道展昭会问到它。展昭昏迷期间,襄阳和欧阳春都曾经要求拿到证据,卢方却把它给了白锦堂。真正能为这两个孩子着想的人,除了白锦堂,卢方想不出第二个。其实就算卢方不说,已经被玉堂死讯激得濒于爆发的白锦堂也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

  除非展昭开口。

  “在。卢大哥托我给你保管。”白锦堂回答。

  “把它,交给襄阳。”

  白锦堂拿刀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好。”

  展昭再次堕入昏沉深渊。

  养伤的日子里,白锦堂竭尽所能照料展昭,展昭默默服从锦堂安排好的一切。展昭稍微能够下床活动时,白锦堂把他带回那座别墅。物是人非,白禄不在,玉堂不在,楼上楼下一片空寂。每到黄昏,眺望残阳如血,故土遥遥,国破家亡的感觉具体到一呼一吸。

  锦堂虽然陪着展昭,但一直在密切关注国内战事。榆关以一日而失,热河以七日而陷,华北可危。国民政府请求与日停战,换来的是次日北平被围。南京党部在海外华侨报纸上广为宣传中方和平观点以阻日本占舆论先机,一面将侵略具体事实提交国联与签约非战公约诸国以求公道,无果。

  展昭越来越沉默,常常整天不说一句话。白锦堂努力想从展昭恢复了平静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可是每每和展昭眼神相对,后者的澄明黑眸从来都如曜石一般坚硬利朗,毫无波动。

  他已经孤独了太久,只有玉堂打破过他的心障。而现在,他再次封闭了心门,把一切葬在里面。

  床头的灯光晕出柔和的午夜气氛,白锦堂坐在床边凝视着展昭的睡颜。展昭瘦得惊心的清俊脸庞线条更加分明,稍显蓬乱的额发下,长睫静覆一抹蛾翅灰影。

  展昭养伤已近两月,近于折磨的复健几乎熬掉半条命。白锦堂事务繁忙,一个白天不在,回来以后听白寿说展昭把自己关在顶楼整天没下来。他疾步上楼,拔枪轰开门锁,累得昏睡在暗影里的人被枪声惊醒,想要起来,被他一把捞住,扔回卧房,剥掉汗湿的衣服,把人甩到床上,然后坐在这里盯着他。

  于是他竟然就这样一动不动睡到了现在。

  这过分的安静让白锦堂心生怒意,他几乎想要伸手把展昭拉起,揭穿这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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