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载浮沉_几多次枉痴心【完结】(45)

  白锦堂知道展昭在想什么。他从来没有指望过家里有个像御猫一样的特工还能隐瞒住什么消息。形势一日一变,许西风成功“清剿”了陷空帮,并且把落在匪军手中的东条参谋长送回军部。十九路军因违反不抵抗命令进行抗日而被整肃调离。芸生代替白玉堂接受南京追认表彰后毅然归队。陷空帮加入了抗日同盟军,在东北活动频繁。主和与主战声音交错盘旋,国运飘摇,风雨如晦。而展昭,绝不是安于一隅,苟且偷生的人。

  你急于恢复,我知道。你用了我的电台,我也知道。

  你是在试探我知你多少?还是等待我先向你摊牌?

  白锦堂眉头纠结起来:“我知道,你醒着。”

  展昭听到白锦堂的声音可称和蔼。但他了解床边这个人,知道这种能够照亮黑夜的温暖,是另一种不可违逆的命令方式。

  于是展昭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白锦堂严肃的眼神。

  “南京召你回去?”语气毫不像是发问。

  展昭点头。

  “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白锦堂望着展昭的眼睛,“南京方面同意签署塘沽协定,欲以和日而掩护外交,以交通而掩护军事,以实业而掩护经济,以教育而掩护国防。效勾践之忍辱生聚,行之五年,由小而大。可是展昭,以国土换时间进行备战能有多大成效?国家四分五裂,力量不能统一。以一家之力抗一国之军,我很累……累到我有时会想,难道真是爱国热血冲昏了理智,让我明知不可胜,还要抗战到白家再无一人为继,断子绝孙?或者,我也效仿南京的做法,眼看沦陷国土生民不继,以韬光养晦的名义积聚力量,以求壮大后一击必杀?——面对外敌欺辱掠夺,我还能不能等到己力壮大那一日?”

  展昭默默,眼中似有微芒闪烁。白锦堂的眼神极似白玉堂,灼灼如鹰隼,腾腾若烈焰:“所以,展昭,我不能等!眼见山河划尽民族涂炭,难道要等到举国认同求和,我们的幼童被奴化到连母语都忘记,我们才算是力量成熟?展昭,不要回去,和大哥一起转战东三省,让世人知道,中华民族有烈性在!”

  展昭支撑着床铺坐起来,动作并不轻松。白锦堂没有扶他。展昭坐直时,额上已经冒出大颗汗珠。

  “正因如此,大哥,我才必须要回去。武力有限时,我更期待的是人心。”

  有风拂过,窗外漫起夜雾,遮没了月色。白锦堂觉到一丝凉意,拿起件衣服给展昭披上,眼里是真的心疼。

  世上最不可测的就是人心。然而这个年轻人说,他相信。

  “十分天下,四分时势三分气运三分命。时逢乱世,是非混淆,刀枪无情。多少人热血迷头,名利障眼。我只求存一颗醒心,投身官政浮沉,能倾这三分性命,护得一分公道,展昭就已知足。”

  丁香弥漫中的勃朗宁枪口在白锦堂脑海中一晃:当初展昭明明身负锄奸命令却未对他动手,从那时起他就该知展昭是这样的人。

  白锦堂伸出手,缓缓在展昭背后拍了拍。

  “至少再养几日……大哥送你回国。”

  浓绿罩眼的山路上一辆军车疾驰,挂的是哈尔滨伪军牌照。近日匪患扰闹,一般的日侨都不敢出来行走,有商贾不得不外出奔走时,需得申报派车护送。每接到这样的任务,赵珏都背地里叫苦连天。比如今天这个从北边来,各种证件高级到晃眼,却偏偏有眼疾戴墨镜的夏目公子,非要取道哈尔滨去新京。赵珏只盼着他一路上快点走,过了背荫山,进了哈尔滨送上火车就完事大吉。

  两个伪军,一个开车,一个在副座警戒。车窗外山峦层叠,绿意随着日影流转变成深褐,又层层深到难辨远近。转眼已是大半轮晴月在天宇中放射清光。

  车子突然急刹,后座的夏目公子从车座间看出去,车灯照着的地面上赫然一块滚落的山石。副座伪军喉咙里不满地咕噜一声要去察看,刚一开车门就无声倒下。司机要拔枪,一条黑影蹿上车来,一手握着刚下的枪,指住后座的夏目,另一只手作擒拿势牢牢锁住司机咽喉。

  “别动。”

  司机没有动,制住他的是来人的手;夏目也没有动,却是因为来人的声音。

  月光斜进车来,照出劫车人的模样:头发蓬乱,胡子疯长,光着血痕鞭印遍布的上身,肩后却斜背着一个狭长的破布包裹。脏乱比乞丐犹甚。一双眼睛蒙着血丝,凶狠暴戾。

  夏目举起双手,对着来人亮一亮扣在手心蓄势待发的飞刀,然后松手。飞刀落在脚下,轻轻一响。

  来人一掌劈晕了司机,然后怔怔看着夏目,向他脸上的墨镜伸出手去。夏目非但没有反对,甚至向前倾了倾,让他摘得更容易些。

  然后,眼神相向。

  月光朦胧,朦胧得恍如梦境,梦境的这一端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浊世公子,另一端是肮脏污秽杀气腾腾的剪径山贼。

  唯一不变的只有眼神。

  满天月光,满地丁香,华灯璀璨间的遥遥对望;他微笑,他回报,一暼惊鸿铭记终生。

  满天硝烟,满地白雪,生死交叠间的深情凝视;他紧拥,他流泪,惊醒缘份劈面相逢。

  墨镜从全是粗糙裂伤的手中滑落,那只手似乎想要抚上后座上那人的脸颊,终在半路停住。

  “猫儿,看爷脏成这样……”劫车人笑得沧凉,然后毫无预兆地被人暖暖抱住。他听到对方的心跳如此剧烈,甚至让他忍不住把满是灰土的手移上那件精制衬衫的前胸轻轻按着,想要平复那里面汹涌的心潮。他能感觉到拥抱着他的人嘴唇翕动,声音却接近于无。然后他渐渐听出那其实只是一句话在重复:

  “玉堂,你回来了。”

  月光皎洁,夏夜清爽。

  白玉堂被展昭拥着,眼神早已扫遍车厢,在展昭身边靠窗的位置定住。那里放着一根拐杖,把手握得光滑。

  猫儿还是跛了。

  白玉堂眼前顿时蒙上一层模糊潮热。心中起伏,胃竟然也不晓事地跟着一抽,响起一阵辘辘腹鸣。

  展昭放开白玉堂,心里自责:玉堂不知道饿了多久,可是自己一心赶路,身边什么吃的也没有。

  白玉堂却移开目光,像在打量展昭的整洁衬衫有没有弄脏弄皱。展昭看出,那双蒙着血丝的桃花眼因为没有完全敛回热泪,不愿和自己对视。

  展昭没有打扰他。几秒钟后,白玉堂抬眼一笑:

  “猫儿,巧成这样,劫车就劫到你。”

  展昭整整衣服:“现在我是日本商侨,需要伪军护送。这个身份办得不容易。”他微笑,“所以玉堂,你劫错了人。”

  白玉堂眼窝笑意更甚:“我以为你会说劫得千载难逢。不过反正都一样。你需要他俩护送,爷就下去,再劫辆车追你!”

  “劫都劫了,你抢展某总比抢别人安全。”展昭伸手轻抓白玉堂手腕。白玉堂立刻想起从前吃过猫的亏,连忙缩手。展昭并不跟进,只是静静看他一身的伤。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