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老师。
瞳孔倏缩。
初雪轻柔地飘落下来,在地上融化成点点水渍。但落到对方脸上的,却不是雪。
……诶?
鹤子茫然地微微睁大眼睛,这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仿佛违背自身意愿,亦或是太过深入不能触碰的内心,近乎陌生的泪水不断顺着脸颊淌下,落在高杉脸上,沿着眼角无声滑落。
简直恍如哭泣的另有其人一般。
她忽然就说不出话来,只能愣愣地坐着,任由眼泪空落。
……为什么……
仿佛打开了某个枷锁,之前压抑的情感忽然都汹涌而出,庞然到几乎令人窒息地席卷而来。
……为什么……
荒唐到几乎让人想笑的眼泪。鹤子刚刚弯起唇角,哽咽却猝不及防涌上喉咙。
……为什么……
她终于抬手捂住眼眶。
——会喜悦得近乎悲伤呢。
……
她曾经花了很长的时间去等一个人。
从太阳初升到夕阳落幕,从繁星满天到月影西迁,她近乎是毫无来由地相信并不存在的家人有一日会前来迎接自己。
最初的记忆几乎都已消失在滚滚的时间长河中,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堪。但她却始终记得年幼的自己坐在野草及膝的山坡上,心中满怀的期待随着西沉的日头一点一点空落下去。
就算用抢的、用偷的,她也得活下去。只要心中这希望尚存还未熄灭,她就能活下去。一个人努力地活下去,直至重逢的那一天。
……她没能等到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圆满结局。
纷乱的战火终于燃到了自己栖身的山村,不管是人也好还是草木也好,原本还算热络的村子几乎是一夜枯尽。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触手可及。在将要断气的那一刻,她忽然就意识到了。
——没有人会来。
从一开始就不被任何人所需要,也不被任何人所期待,哪怕是死亡都卑微得没有人会瞧上一眼。她拼了命地活下去。为了见到永远都不会出现的人,为了见到那只给予了名字就将自己丢弃的女人,用尽一切手段拼了命地难看挣扎。
——可是没有人会来。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会来。
她本能地意识到自己要死了,但这个认知却比死亡本身还要令人恐惧。
她曾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不一样的,和街头巷尾那些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战争遗孤是不一样的——自己是被需要的——因此一旦认识到自己的存在毫无价值,世上多一个或少一个像自己的人都不会有丝毫改变——她害怕得几乎发起抖来,同时又对抛弃自己的世界第一次产生了近乎委屈的憎恨。
……不管是谁都好……
在众人都漠视不见之时,独独意识到了自己价值的人。
当初选择了自己真是太好了——绝对要让那个人由衷地发出如此感叹。
只要有那么一个人的话……只要有那么一个人的话……不管是手脚也好,还是心脏也好——都通通拿去——只要不丢下她。
仿佛听到了她内心的诉求,在这黄昏与死亡笼罩之地——名为奈落的乌鸦落到了自己眼前。
……
风雪大了起来。从最初的细小飘落的纯白到后来卷起的漫天大雪,外面的世界很快就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艰难地在洞穴中生起火之后,鹤子几乎是刚一靠上石壁就昏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知道意识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沉浮了多久。醒来和入睡都同样突兀,骤然被扯回现实时,她差点一脑袋磕上坚硬的岩石。
昏沉的意识在瞥到了高杉的状况时倏然清醒,鹤子几乎是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在发烧。而且还烧得不低。
她小心地将手放到高杉的额头上。掌心传来的温度滚烫,心里却是一点一点凉了下去,直至冰冷彻骨。
尽管取出了子弹,伤口还是感染了。
她现在面临着两个选择:
一)若其他人还活着的话——等待救援,然后再将高杉背去医疗站。
二)冒着风雪出去寻医。若是运气极佳的话,说不定能找到靠海的村落。
两个选项的希望都同样渺茫,和此刻洞外漫天呼啸的风雪一样空白得令人心生绝望。
鹤子慢慢收回手。
冰冷的洞穴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就连勉强生起的火堆也小到近趋于无,在渗透空气的寒意面前微弱得如同薄烟。
干枯龟裂的苍白嘴唇,她连用水滋润一下都做不到。
……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撑起酸软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膝盖,鹤子将高烧昏迷的高杉小心地托到背上。动作行到一半时,她望了望洞外纷茫的大雪,将自己的外套披到了高杉身上。
考虑到极有可能出现冻僵和体力不支的情况,她咬牙撕下染血的碎布,将两人绑到了一起。
踏出洞外,庞大到茫然的白色世界呼啸着席卷而来。
喧嚣又寂静。
雪的声音,风的声音,自己艰难喘息的声音,靴底碾过雪粒咔擦咔擦发出的摩擦声——以及背上高杉微弱又痛苦的呼吸声。
白雪皑皑的世间空无一物。鹤子专注于眼前的道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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